第三十九章 根须下的秘密
雨后的西坡地浸在潮湿的水汽里,玉米叶上滚着水珠,风一吹就簌簌落下,打在林定军的帆布裤上,洇出一个个深色的圆点。他蹲在田埂边,指尖捏着一片刚被风吹落的玉米叶,叶脉在阳光下像张细密的网,网住了细碎的光。
“定军哥,你看这个。”李军的声音从玉米地深处传来,带着点兴奋的颤音。他手里举着个透明标本盒,里面泡着块裹着根须的青铜碎片,碎片上“星”字的上半部分已经清晰可见,边缘还粘着几粒饱满的玉米籽,嫩黄的芽尖从种皮里探出来,像刚出生的小鸟啄着碎片。
林定军走过去,接过标本盒对着光看。根须细如银丝,却死死缠着碎片,像在给它裹上一层铠甲。“这是昨天那场暴雨冲出来的,在最密的那丛玉米根底下。”李军指着不远处一片长得尤其茂盛的玉米,“苏晓说,这片土壤的重金属含量比上个月降了三成,都是这些根须的功劳。”
苏晓提着检测箱走来,靴底沾满了泥,脸上却带着笑:“刚出的报告,玉米分泌的那种酶活性又提高了,尤其是包裹青铜碎片的根须,酶浓度是普通根须的五倍。”她翻开检测箱,拿出一张图谱,“你看这峰值,简直像在跳舞。”
图谱上的曲线高低起伏,像极了了望塔顶上青铜爵的轮廓。林定军忽然想起“谷主”在电话里虚弱的声音,心里一动:“去看看那尊青铜爵。”
了望塔的门锁刚被打开,就闻到一股淡淡的玉米香。青铜爵被放在玻璃罩里,晨光从塔顶的窗斜照进来,在爵身上投下细长的影子。奇怪的是,爵身上那些原本模糊的纹路,不知何时变得清晰起来,像有细密的水流在上面游走——凑近了才发现,是无数细小的根须从玻璃罩的缝隙里钻了进来,沿着爵身攀附生长,在“星火”二字周围织成了层薄网。
“这是……”李军瞪大了眼睛,“它们怎么长到这儿来了?”
苏晓拿出放大镜,忽然“呀”了一声:“根须里有荧光!”她打开紫外线灯,根须瞬间发出幽幽的蓝光,把爵身上的刻字照得一目了然。在“以粮为兵,以地为营”下面,还藏着一行更小的字:“血脉相承,生生不息”。
“血脉相承……”林定军摸着下巴,突然想起李军父亲的警徽。他从铁盒里取出那枚磨损的警徽,徽章背面刻着个小小的“周”字——和青铜爵底座的刻字笔迹一模一样。
“周教授是我爷爷?”李军的声音都变了调,手里的标本盒差点掉在地上,“我爹从来没说过我爷爷是搞农业研究的,只说他是个守山的老兵。”
苏晓突然指着警徽边缘:“这里有行刻痕,像坐标!”她拿出纸笔拓下来,对照着青峰山的地图一画,坐标指向的正是“谷主”最后待着的山洞。
三人立刻往山洞赶,雨后的山路滑得厉害,李军走得急,摔了好几跤,膝盖上的泥渍混着血丝,却浑然不觉。山洞里比上次来更暗了,只有洞口的光斜斜切进来,照亮了地上的一个铁箱——是“谷主”留下的那个,箱子盖半开着,里面除了周教授的日志,还有一叠泛黄的照片。
最上面的照片里,年轻的周教授抱着个婴儿,站在试验田前,身边站着个穿警服的男人,正是李军父亲年轻时的样子。照片背面写着:“1998年,阿武(李军父亲的小名)说要去守山,我说好,守山也是守种子。”
“我爹……是在替爷爷守着这片地?”李军的声音哽咽着,指尖抚过照片里父亲年轻的脸,“他每次带我来西坡地,都让我多看看玉米,说这是‘咱家人该护着的东西’,我以前还嫌他啰嗦……”
林定军翻开日志,最后几页是周教授中风后用左手写的,字迹歪歪扭扭,却透着股执拗:“阿武说山洞里能存种子,防潮。今天把最后一批改良玉米种藏进去了,编号‘星火三号’,等哪年土地干净了,就让它们见见太阳。”
“星火三号……”苏晓突然想起什么,从检测箱里翻出一份样本,“我们在玉米地里发现的变异品种!基因序列和普通玉米差了17%,原来就是这个!”
李军突然往山洞深处跑去,手电光在黑暗里晃出长长的光带:“我知道种子藏在哪!我爹以前总在山洞最里面的石壁上敲三下,说那是‘跟土地打招呼’!”
果然,石壁上有块松动的石头,搬开后露出个半米深的凹槽,里面整齐码着十几个密封罐,罐子上贴着标签,最上面一罐就是“星火三号”。李军打开罐子,里面的玉米籽饱满得像镀了层金,在手电光下闪着光。
“这些种子……”林定军拿起一粒,放在手心,沉甸甸的,“比现在田里的颗粒更大,抗病性应该更强。”
苏晓用检测仪一扫,眼睛瞬间亮了:“酶活性是现有品种的十倍!周教授真的做到了……”
洞外突然传来玉米叶的沙沙声,像有人在轻轻拍手。三人走出山洞,只见西坡地的玉米不知何时全都转了方向,叶片朝着山洞这边,阳光穿过叶隙,在地上织出一片晃动的光斑,像无数只眨动的眼睛。
李军突然跪在田埂上,把那粒“星火三号”种子埋进土里,用手拍了拍,泪水砸在泥土里,洇出个小小的坑。“爷爷,爹,我知道该怎么做了。”
林定军看着他的背影,又看向了望塔方向,青铜爵上的根须不知何时又长长了些,把“生生不息”四个字缠得更紧了。风掠过玉米田,发出“哗啦啦”的响声,像是无数人在应和。
那天下午,他们在山洞里又找到了周教授的记录本,上面记着每批种子的生长周期,还有李军父亲每次来补充山洞干燥剂的日期,最后一次是五年前——正是李军父亲牺牲的前一个月。
“原来我爹不是意外摔下山的。”李军摸着记录本上父亲的字迹,突然笑了,“他是来换干燥剂的,下雨路滑……他就是这样,啥都不说,自己扛着。”
苏晓把“星火三号”的样本收好,眼里闪着光:“下周就能育种,等长出新苗,这片地就彻底活了。”
林定军靠在山洞壁上,看着远处的玉米田。那些曾经倾斜的植株,如今都挺直了腰杆,根须在看不见的地下紧紧相连,织成一张巨大的网,把这片土地牢牢攥在手里。他想起“谷主”最后那句话,突然明白——
玉米会记得,土地会记得,那些藏在根须下的秘密,那些没说出口的守护,从来都不会真的消失。就像此刻,阳光正好,风正好,新的种子正在土里,悄悄发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