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前脚刚跟着周山踏进周家院子,后脚许大茂那跟屁虫似的公鸭嗓就在身后炸了。
而且是故意扯着嗓门,把附近纳鞋底、晒太阳的婆姨半大小子全给引过来!
“哎哟喂!大伙儿都来看,都来瞧啊!”
许大茂一拍巴掌,小人得志地站到院子当央,活像个耍猴戏的。
“这位,就是从城里请来的大厨,轧钢厂食堂的一把手,‘谭家菜’的传人——何雨柱,何师傅!”
他故意拖长音调,引得周围一片哄笑。
“结果呢?”
许大茂话锋一转,手指头差点戳到傻柱的鼻子上。
“看见咱村里的大白菜、土豆蛋子,当场就撂挑子啦!说是‘巧妇难为无米之炊’,我看啊,就是个大眼儿窝头——蒸裂了!”
“就是,城里来的就是矫情!”
“还以为多大能耐呢,不就是个伙夫嘛!”
“这下在领导面前跌份儿吧?土鳖!”
周围村民的闲言碎语,变成一把把淬毒的戳狗牙小刀,一刀刀全扎在傻柱的心窝子上。
他的拳头捏得骨节发白,两腮的肌肉因极致的愤怒而剧烈抽搐。
他感觉自己的脸,正被许大茂这孙zei踩在脚下,用村口磨镰刀最粗的砂纸,蘸着口水来回地碾!
这是奇耻大辱!
“许大茂!你丫挺的找死!”
傻柱双眼血红,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,一个箭步就要冲上去开瓢儿。
“怎么?戳到你痛处了,就想动手?”许大茂仗着这是在村里,机灵地往后一跳,气焰更嚣张,
“何师傅,咱可都是来为领导服务的,你这做不出饭,还想打人,这叫什么?这叫破坏工农关系!我许大茂今天就把话放这儿,这事儿我必须一五一十跟领导如实汇报!”
杀人诛心!
一口钢牙差点咬碎,傻柱浑身哆嗦,却被这顶能压死人的“政治大帽”死死钉在原地,动弹不得。
他感觉自己这辈子引以为傲的手艺、师父传下来的规矩、在轧钢厂挣下的脸面,今天,就要在这穷山沟沟里,被许大茂这泡狗屎给污了!
他傻柱的名声,今天算是彻底折在这儿了!
就在院里气氛僵到冰点时,一个懒洋洋、带着浓重起床气的声音,从老槐树下的摇椅上传来。
不大,却清晰地钻进每个人耳朵里。
“哪来的野狗,在这儿瞎吠,吵得人脑仁儿疼。”
所有人的目光,像被无形的线牵引,齐刷刷地投过去。
只见那面色苍白的少年(周野)不知何时已经睁开眼,他甚至都没坐起来,只是慵懒地侧侧头,用一种看死物的眼神,淡淡地瞥许大茂一眼。
“大哥,咱家地窖的门是没关严实?怎么什么脏东西都往里钻。”
许大茂那嚣张的笑脸当场僵住,脸“唰”地一下涨成猪肝色。
“你……你说谁是脏东西!”
周野理都懒得理他,多看一眼都嫌脏。
他对着闷葫芦似的大哥周山懒懒地一抬下巴,那双清亮的眸子扫过憋屈到快要原地爆炸的傻柱。
“何师傅是吧?谭家菜的传人?”
他慢悠悠地说,每个字都透着一股子漫不经心。
“俗话说,兵马未动,粮草先行。兵马到,没粮草,那不是厨子的错。”
他顿了顿,补上后半句。
“是我们村后勤没做到位。”
这话看似在解围,却又像是在骂人。
傻柱一愣,没品出味儿来。
“大哥,”周野重新闭上眼,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,只是不耐烦地挥挥手,“带何师傅去咱家地窖开开眼。咱家穷,没什么好东西。”
“就是前两天山神爷给我托梦,说今年冬天阳气不足,阴气太盛,让咱家的东西都长蔫了。他老人家看不下去,让我用咱家那黑煤疙瘩,给地窖里捂出点‘山根儿底下的阳火’,也不知道捂出些什么妖魔鬼怪没有。”
“黑煤疙瘩……捂出‘阳火’?”
别说傻柱,连许大茂都听傻了。
这是什么虎狼之词?
他忍不住嗤笑一声:“周野兄弟,你这牛皮吹得也太没溜儿啦!你可别是拿什么耗子药来糊弄领导,那可是要掉脑袋的大事!”
周野嘴角勾起一抹恶劣的笑意,竟哼起谁也听不懂的跑调小曲。
那副“尔等凡人皆是蝼蚁”的绝对淡定,看得许大茂心里莫名地一阵发毛。
……
周山依旧是那副闷不吭声的样子,领着两人,走到院角,掀开厚重的地窖木板。
一股阴冷、潮湿、混合着泥土腥味和烂红薯的霉气扑面而来。
许大茂捏着鼻子,满脸嫌恶地后退半步:“我操,这味儿,耗子进去都得开席办白事!傻柱,你的米其林三星后厨到了!赶紧的,给领导们表演一个‘点石成金’!”
傻柱的心,已经沉到马里亚纳海沟。
他咬着牙,像个即将走上刑场的囚犯,跟着周山顺着湿滑的土阶走下去。
地窖里,煤油灯的昏黄光晕只能照亮眼前一小片。
左边,是一堆长了绿芽、表皮发皱的毒土豆。
右边,是一筐起了黑斑、软趴趴的烂红薯。
死路一条。
这是一条彻彻底底的死路。
许大茂那幸灾乐祸的视线,像一根烧红的钢针,狠狠扎在傻柱的背上。
“何师傅,看见没?大展身手吧!来,给我们变个魔术,把这毒土豆变成龙肝凤髓,我许大茂当场给你磕一个响的!”
傻柱气得浑身发抖,胸口像是堵一万斤石头,刚要发作,鼻子却猛地一抽。
嗯?
什么味儿?!
在这股子能把人熏得“嗝儿屁”的霉烂穷酸味里,竟然霸道地、不讲理地、硬生生挤进来一丝清甜、鲜活、仿佛带着盛夏阳光曝晒过的、浓烈到让他灵魂都在颤抖的……果香?!
幻觉!
绝对是饿疯了产生的幻觉!
他正痛苦地自嘲,旁边的许大茂也“咦”一声,像条狗似的耸着鼻子,四处猛嗅:“什么味儿……怪香的……”
两人的目光,穿透黑暗,如同两柄利剑,死死锁定在地窖最深处。
那个被阴影笼罩的、半人高的柳条筐上!
周山一言不发,面无表情地举着煤油灯,一步,一步,走过去。
昏黄的灯光,像一把慢动作的手术刀,一寸,一寸,撕开那片绝望的黑暗。
时间,在这一刻静止。
嗡——!
那……那柳条筐里,哪里是什么狗屁的土豆红薯!
那他娘的是一整筐、一整筐水灵灵、鲜嫩欲滴、红得能把人眼珠子活活烧起来的——
西!红!柿!!!
个个都有成年人的拳头那么大!
表皮光滑得像新娘子的红绸盖头,饱满得轻轻一碰,那带着阳光味道的浓郁汁水就会“滋”地一下,爆满整个地窖!
最顶上那几个,翠绿的蒂头还精神抖擞地立着,上面甚至还凝结着一层薄薄的、只有在数九寒天才可能出现的、晶莹剔透的白霜!
“咕咚!”
傻柱狠狠地咽下一口唾沫,喉结剧烈地、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。
他感觉自己二十多年建立的厨艺世界观、他引以为傲的“不时不食”的祖宗规矩、他对食材物性的所有理解,在这一刻,被这筐完全不该存在于这个季节的“妖物”,彻底轰成齑粉!
我……我这几十年大勺,算是颠到狗肚子里去了!
我他娘的,整个人都快蚌埠住了!
这不是西红柿!
这是仙桃!
这是王母娘娘蟠桃会上才能有的仙果!
他颤抖着伸出手,像一个最虔诚的信徒在朝拜圣物,小心翼翼地、用尽全身力气地拿起一个。
入手冰凉沉甸。
一股浓郁到让他灵魂都在战栗的番茄果香,霸道地、疯狂地钻入他的每一个毛孔!
“假的……这不可能……”
“这数九寒天的……这违背天理!这……这不是真的!”
“天理?”
傻柱猛地回头,一双牛眼瞪得血红,里面布满震惊、狂热和见鬼似的疯癫!
他死死盯着还在发愣的周山,那眼神,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!
“哥!!!”
他不是在喊,是在用尽生命咆哮!
他两步冲过去,一把抓住周山的胳膊,力气大得能捏碎骨头!
“亲哥!!!”
傻柱的唾沫星子喷周山一脸,他指着那筐神迹般的西红柿,声音已经完全变调,尖锐、疯狂,甚至带上绝望的哭腔!
“你告诉我!!这……这他妈的是什么玩意儿?!”
“这大冬天的……这东西……它到底是从哪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?!”
“这是人能种出来的东西吗?!啊?!”
“你他妈的告诉我!!!”
周山被他这副彻底疯魔的样子吓得一哆嗦,结结巴巴地,把他弟弟周野交代的话,像背书一样老老实实地学了出来。
“俺……俺六弟说……”
“这不是种的……”
“是……是拿咱村的黑煤疙瘩,借了山根儿底下的阳火……在地窖里硬生生给‘逼’出来的……”
周山咽口唾沫,用尽全力回忆着那个最关键、最玄乎的词儿。
“他说,这叫……‘天道有缺,我自替之’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