娄小娥那封信,前脚刚到,后脚就像在周家院里扔了个二踢脚,炸得赵玉梅一整天都神不守舍,心里直“肝儿颤”。
那信上写的可是“娄半城”!
那是在京城里提个名号,连倒腾粮票的黑市贩子都得敬三分的人物!
“他来咱这穷山沟沟干嘛呀?真是来看六儿这‘福星’?我咋觉着这事儿这么没溜儿呢?”赵玉梅拿着那二十块钱和一沓粮票,翻来覆去地看,仿佛那玩意儿能烫手。
周铁梁蹲在门槛上,烟袋锅子嘬得“吧嗒”响,旱烟的辛辣味混着愁绪,闷半天,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:
“兵来将挡,水来土掩。咱家没偷没抢,他还能吃了咱不成?”
话音刚落,里屋门帘子一挑,周野裹着他那件半旧的棉袄,睡眼惺忪地晃悠出来,一脸的起床气。
“我说娘,您就甭瞎琢磨。天塌下来有个儿高的顶着,您那点家底,还不够人家娄老板塞牙缝的。”
他打着哈欠,懒洋洋地往院里那堆黑乎乎的煤末子上一指。
“有那闲工夫,不如琢磨琢磨,怎么让这堆黑煤疙瘩,在冬天里,变成会下金蛋的鸡。”
赵玉梅刚想骂他几句“站着说话不腰疼”,院子外头突然传来一阵自行车的“叮铃”爆响,一辆崭新的“永久28”飞驰而来,车后座上的人扯着公鸭嗓就冲进来,脸上的褶子都笑成一朵菊花。
是村会计王长贵。
“铁梁哥!大喜事儿!县里……县里和轧钢厂的联合慰问团来啦!”
“说是学习咱村‘神仙玉米’的先进经验!车都到村口了!”
“啥?!”
周铁梁“噌”地一下站起来,烟袋锅子里的烟灰都撒了一地。
赵玉梅也顾不上“肝儿颤”,赶紧在围裙上使劲擦擦手,这可是大事!
周家院子炸了锅。
周野却是眉毛一挑,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,又把自己塞回被窝里,嘴里嘟囔一句:
“嘿,说曹操曹操到。这下可有乐子瞧啰。”
……
慰问团的领导在村委会开了个热情洋溢的座谈会,把秦家峪的“亩产八百斤”夸成艰苦奋斗的典范,把周铁梁夸成扎根基层的优秀支书。
会开完,自然就到饭点。
这一下,可把村长王长贵给愁得差点当场“嗝儿屁”。招待县里来的大领导,这饭咋做?
一锅棒子面糊糊,一碟子齁咸的酱疙瘩?那不是跌份儿嘛!
幸好,慰问团里自带轧钢厂食堂的大师傅——何雨柱,人送外号“傻柱”。
领导发话,午饭就由何师傅操持,做顿“四菜一汤”,体现工农一家亲。
傻柱拍着胸脯,跟领导保证:“您就瞧好吧!”
可当他被王长贵领进村委会那间四处漏风、黑得跟煤窑似的临时厨房时,当场就傻眼,差点没一屁股坐地上。
“我的亲娘嘞!”
傻柱一嗓子嚎出来,指着墙角那堆东西,脸都绿啦。
那儿堆着几颗冻得跟石头似的、菜帮子都发黑的大白菜,旁边是一筐子冒着绿芽的土豆。米缸里,是半缸子颜色蜡黄的玉米面儿。
锅?就一口豁了个大口子、能看见灶膛火苗的大瓦罐!
“大叔!您这不是跟我开玩笑吧?”傻柱急得直蹦高,“就这点玩意儿,您让我做‘四菜一汤’?别说四菜一汤,这玩意儿,我连一菜一汤都给您变不出来!这不叫巧妇难为无米之炊,这叫让我拿土坷垃给您炖一锅佛跳墙!”
王长贵搓着手,一张老脸涨成猪肝色,只能陪着笑脸:“何师傅,您多担待,村里……村里实在是嚼谷都快接不上碴儿……”
两人正拉扯着,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,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飘了进来。
“哟,这不是咱轧钢厂食堂掌勺的‘谭家菜’传人,何师傅吗?”
傻柱闻声回头,脸色“唰”地一下变得比锅底还黑。
来人不是别人,正是许大茂!
只是,此刻的许大茂,再没往日那股子油头粉面的神气。
他穿着一身不合身的旧工装,脸上带着淤青,眼神躲闪,跟在一位轧钢厂干事身后,活像一只被揪着脖子的瘟鸡。
他一进门,眼光下意识地就往外瞟,似乎生怕从哪个角落里冲出个扛着镐把的壮汉。
看到傻柱,他先是一愣,随即那点被压抑的怨毒和嫉妒,立马找到了宣泄口。
他自己倒了血霉,凭什么傻柱还能人五人六地跟着领导下乡?
“怎么啦这是?”许大茂仗着身边有厂里干事,胆气壮三分,语调又恢复那股子欠揍的讥诮,“平时那股子拔份儿的劲儿哪去啦?对着咱老百姓的实在东西,您这城里来的大师傅,就没辙了?”
“我可听您吹过牛,说给您一把盐,您能炒出龙肝凤髓来!今儿个,倒是让我们这些土包子开开眼呐!”
傻柱本就一肚子火,被许大茂这么一拱,“噌”地一下就蹿上脑门。
“许大茂!你丫挺的还敢在老子面前露面!”他瞪着一双牛眼,捏着砂锅大的拳头就要往上冲。
那干事赶紧拦住:“哎,何师傅,冷静!冷静!小许是犯了错误,厂里罚他跟着我们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,你可不能乱来!”
“再教育?”傻柱气笑了,“他这种专往寡妇炕上钻的孙zei,就该直接送去劳改!你让他来,有本事你让他做这顿饭!”
“我来?”许大茂嗤笑一声,仗着有人拦着,往后退一步,故意提高嗓门,让外头院里的人都能听见。
“我可没那本事!我就会看热闹!不过啊,王村长,您可得瞅仔细了,这就是城里来的专家,平时牛皮吹得山响,一到咱乡下,就露怯了不是?我看啊,就是个二把刀!”
这话太毒啦!这简直是当着全村和县领导的面,扒傻柱的底裤!
傻柱气得脸红脖子粗,浑身哆嗦,却又不敢真动手,只能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。
他感觉自己一身的本事,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,憋屈得想死。
王长贵急得满头大汗,这要是招待不好,他这个村长也别干了。他急中生智,突然想起个人来,一拍大腿:
“对!这事儿,怕是得问问周家六儿!他主意多!”
说完,他也不管傻柱和许大茂,撒丫子就往周家院里跑。
不一会儿,王长贵就带着周野的大哥周山,风风火火地赶回来。
周山还是那副闷葫芦样,手里却提着个鼓鼓囊囊的麻袋,裤腿上还沾着新鲜的泥。
他一进厨房,就把麻袋往地上一扔,“哐当”一声,滚出几个水灵灵、一看就不是凡品的玩意儿。
那不是土豆,也不是地瓜。
是几个脸盆大的……心里美萝卜!
一个个水灵得能掐出水来,皮薄肉红,光看着就让人流口水!
傻柱的眼睛“唰”地就直了!
“我的天!这……这是萝卜?”这年头,萝卜都长成这样了?这品相,拿到北京城里,都得是特供级别的!
许大茂也看傻了,张着嘴,半天没合上。他心里涌起一股极度不祥的预感,这场景,该死的熟悉!
周山挠挠头,瓮声瓮气地,把他弟弟交代的话,一字不差地学出来。
“何师傅,是吧?”
“俺六弟说,知道你们这儿揭不开锅,山神爷心善,特意赏几个萝卜,您先凑合着用。”
他又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,小心翼翼地打开。
“嘶——”
一股浓郁得能把人魂儿勾走的肉香,霎时弥漫整个厨房!
那是一块至少三斤重、腌得色泽金黄、肥瘦相间的极品老腊肉!
傻柱的哈喇子都快下来了,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漂亮的腊肉!
“俺六弟还说,”周山继续面无表情地背书,“菜有啦,家伙事儿也得跟上。他说您那口破瓦罐不行,那是喂猪的,熬不出东西的魂儿。”
“让我告诉您,去找俺二哥周河,让他把拖拉机头里那台鼓风机给您拆下来,对着灶膛吹。他说那玩意儿,能把死火吹活,铁锅都能给它烧红了!”
“最后……俺六弟还托我给您带句话。”
周山顿了顿,看着已经彻底懵逼的傻柱,一字一顿地说道:
“他说:‘狗掀门帘子——全仗一张嘴。有的人自己不行,就盼着别人也跌份儿。何师傅,山神爷说了,待客不周,是要遭天谴的。您可别让咱秦家峪,在山神爷面前跌份儿。’”
“轰隆!”
这几句话,像一道道天雷,劈在傻柱的脑门上!
他呆呆地看着周山,又看看地上的神仙萝卜和极品腊肉,脑子里一片空白。
这村里……到底藏着个什么神仙?
求山神爷赏萝卜?拆拖拉机鼓风机来烧菜?这……这是什么路数?这哪是做饭,这是要升天啊!
他再回头看许大茂,只见那孙zei的脸,已经从刚才的讥诮,变成震惊,又从震惊,变成猪肝色,最后化为一片死灰。他想说什么,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,嘴巴张合着
“狗掀门帘子”……这话不就是在骂他吗!
周山接着又说道:对了,我家老六说,我家地窖里还有没点其它的食材。麻烦何师傅一起去取一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