同一时间，市第一实验小学的教师办公室里，严丽正盯着电脑屏幕上的教案，目光涣散，一个字也看不进去。
屏幕上的文字密密麻麻，像无数只蚂蚁在爬，扰乱了她的思绪。昨晚的话说得很重，她知道，那些积压了许久的怨气和不满，像决堤的洪水一样倾泻而出，她看到了陈阳眼中的震惊和痛苦，可她别无选择。
家里的账本她比谁都清楚，每一笔开支都记得明明白白。每个月她的工资到账，就像往一个漏水的桶里倒水，永远填不满那个叫“创业”的无底洞。
房租、水电、豆豆的学费、生活费，还有陈阳公司的各项开销，压得她喘不过气。
豆豆马上要上小学，同学家长群里已经在讨论寒假的海外游学营，费用高达五万，抵她半年的工资。她看着群里的聊天记录，一句话也不敢说，连参与讨论的勇气都没有。
“严老师？”年级组长王老师探过头，打破了办公室的寂静，“校长让你去他办公室一趟，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。”
严丽心里咯噔一下，一股不安的情绪涌上心头。这个月她已经因为豆豆生病请过两次假，上周还迟到过一次——因为陈阳前一天应酬喝多了，第二天早上起不来送孩子，她只能先送完豆豆再去学校，迟到了整整二十分钟。
她快速整理了一下衣角，捋了捋额前的碎发，深吸一口气，走向校长室，心里默默祈祷不要出什么事。
校长周为民是位五十多岁的老教育工作者，戴着一副金边老花镜，气质儒雅温和。
见严丽进来，他摘下老花镜，笑着示意她坐下：“严老师，坐，别紧张，今天找你是有好事。”
周校长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，推到她面前，“教育局刚下了文，鼓励各校推进‘智慧校园’建设，重点就在家校互动和校园文化展示这块，咱们学校也得跟上步伐啊。”
他顿了顿，有些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：“但你也知道，学校的经费一直很紧张。局里拨的那点钱，做做硬件升级还行，像小程序这种软件系统，外面公司的报价都高得吓人，咱们实在负担不起。”
严丽拿起文件，快速浏览了一遍，心里隐约有了一丝预感，心跳不由得加快了几分。
“我记得，上次教师节活动的时候，你跟我说过，你爱人是做互联网相关工作的？好像是专门做小程序开发的？”
周校长的目光带着期待，落在她的身上。
“是的，校长，他自己开了家工作室，主要就是做小程序开发和维护。”严丽坐直了身体，指尖微微收紧，心脏砰砰直跳。
“那太好了！”周校长眼睛一亮，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，“学校现在有个初步的想法，想做一个属于我们学校自己的小程序，功能不用太复杂，主要就是三个板块。一是校园动态和通知发布，家长们能及时看到学校的活动和通知，也不用总在群里刷屏；二是优秀学生作品和活动展示，相当于一个教字橱窗，让更多人看到孩子们的风采；三是简单的预约功能，比如家长会预约、图书馆借阅查询这些，能方便家长和老师。”
他推了推眼镜，语气诚恳：“我们之前咨询过两家科技公司，报价都在八到十万，还不包括后续的维护费用，这对我们学校来说实在是一笔巨款。我就想，能不能请你爱人帮我们看看这个需求，有没有更经济实惠的实现方案？或者他有没有认识靠谱又价格合适的技术团队可以介绍？当然，学校也不会让他白忙活，会支付一些咨询费，虽然不多，但也是学校的一点心意。”
机会。这两个字像一道闪电，瞬间劈进了严丽的脑海。
她几乎能立刻想象出陈阳听到这个消息时的样子——那双最近总是晦暗无光的眼睛，或许会重新焕发出光彩。
虽然学校的预算有限，但这可是实实在在的项目，是正经的商业需求，只要能做好，不仅能缓解家里的经济压力，还能给陈阳的工作室积累一个优质的案例，说不定还能在教育系统里打开局面，带来更多的合作机会。
“校长，”严丽开口，声音因为激动而略显急促，但她努力保持着镇定，“我爱人就是做这个领域的，他自己有专业的团队，技术方面您完全可以放心。您说的这个需求，我觉得完全在他的能力范围内，而且他对教育行业也有一定的了解，肯定能做出符合学校需求的产品。价格方面，”
她顿了顿，迅速在脑子里计算着成本和利润，“我可以让他出一个最优惠的方案，一定远低于市场价，就当是我们支持学校的教育事业，也是我们家属的一点心意。”
周校长显然有些意外，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，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：“那太好了！严老师，真是太感谢你了。不过你也放心，这可不能让你爱人吃亏，该有的费用学校还是会按规矩给的。”
“校长您太客气了，能为学校出一份力，我们也很荣幸。”严丽微笑着，脑子转得飞快，“这样吧，他最近刚好在做一个类似的教育行业案例，晚上本来约了朋友吃饭聊合作的事。那家饭店今天刚好开业，环境特别好，菜品也干净卫生。不如您晚上要是没事，一起过去坐坐？咱们边吃边聊，让他当面给您讲讲具体的思路和方案，也更直观一些。”
她撒了个谎，哪有什么朋友的饭店开业，哪有什么类似的教育行业案例。但她必须抓住这个机会，一顿饭的钱不算什么，只要能把这个项目谈下来，一切都是值得的。
周校长却连忙摆手，笑容变得有些局促：“哎呀，吃饭就不用了，真的不用这么客气。学校有规定，不能随便接受家长的宴请，虽然你是老师，但这个口子也不能开，违反规定就不好了。你的心意我领了，真的。”
严丽心里一沉，知道自己太心急了，方式有些不妥。她快速调整策略，脸上的笑容更加诚恳了：“校长，您误会了，这不是宴请。您也知道，我们这种双职工家庭，平时工作都忙，晚上回家再做饭、再聊工作，时间太赶了，也聊不透彻。那家店是我堂弟开的，今天新开业，本来就让我过去捧场，还有内部折扣，花不了几个钱。主要是那里环境安静，特别适合谈事。要不，就当是我以家属的身份，请您给我爱人一个展示方案的机会？毕竟让他来学校办公室谈，气氛太正式，可能反而会拘束，聊不开。”
她的话滴水不漏，既解释了费用问题，又抬出了亲戚关系，还把地点选择的理由说得合情合理。周校长犹豫了片刻，低头沉思了一会儿。
他确实需要尽快解决小程序的问题，局里的任务有明确的时间要求，要是拖下去，不仅完不成任务，还可能影响学校的考核。严丽是他看着成长起来的骨干教师，业务能力强，为人也稳重可靠，她的爱人应该也差不到哪里去。而且，如果真能省下一大笔经费，也是一件好事。
“这样啊……”周校长沉吟片刻，最终点了点头，“那好吧，你把饭店的地址发给我。不过咱们先说好，吃饭归吃饭，该付的咨询费和开发费用，学校还是要按规矩来，不能让你爱人白忙活。”
“校长您放心，肯定的！”严丽压下心中的狂喜，努力维持着得体的微笑，“我晚上一定让他好好准备方案，保证不让您失望。”
走出校长室，关上门的瞬间，严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，手心里全是冷汗。她拿出手机，手指在拨号键上悬停了许久，想立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陈阳，但最终还是忍住了。
不，不能现在打。要等他情绪最低落的时候，再把这件事像救命稻草一样抛给他。要让他知道，这个机会是她费尽心思争取来的，是她用自己在学校的信誉和人际关系换来的。
要让他明白，这个家，始终是她在默默托底，无论他跌到多么低谷，她都会拉他一把。
她收起手机，整理了一下情绪，走回办公室。
窗外，阳光正好，金灿灿的阳光洒在操场上，孩子们的欢声笑语和课间操的音乐隐隐传来，充满了生机与活力。
严丽看着窗外的景象，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扬起，希望，好像从裂缝里，照进了一丝微弱的光。
但她没看到，走廊拐角处，数学组的李老师正巧路过，听到了她和校长对话的最后几句。李老师的脚步顿了顿，眉头微微皱起，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校长室紧闭的门，又看了看严丽离去的背影，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。
与此同时，陈阳还坐在冰冷的餐桌前，碗里的粥已经凉透，表面结起了一层薄薄的米膜，像一张苍白的脸。
他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，仿佛时间已经静止了，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和这碗凉粥。直到手机突然震动起来，打破了死寂，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跳了出来，在屏幕上显得格外醒目。
他迟疑了一下，心里有些疑惑，这个时间会是谁打来的？他按下接听键，将手机凑到耳边。
“请问是陈阳陈总吗？”一个客气而陌生的男声从听筒里传来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。“我是，请问您哪位？”陈阳的声音沙哑干涩，带着浓浓的疲惫。
“您好，我是第一实验小学后勤部的小张。我们周校长让我联系您，关于学校小程序开发的事情，想约您晚上六点半见面详谈，不知道您是否方便？”
陈阳愣住了，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颤抖，一时没反应过来。学校？小程序？周校长？这些词汇在他的脑海里盘旋，让他有些不知所措。
“喂？陈总，您在听吗？”对方的声音再次传来，带着一丝疑惑。“在，我在。”
陈阳猛地回过神，心脏砰砰直跳，声音因为突如其来的冲击而有些哽咽，“方便，当然方便！请问具体是在什么地方见面？”
“地址我稍后会用短信发给您。晚上六点半，周校长和严老师都会在，麻烦您了。”
电话挂断，陈阳还保持着接听的姿势，大脑一片空白。几秒钟后，一条带着饭店地址的短信跳了进来，提醒着他这不是幻觉。
严老师。严丽。她是什么时候联系的学校？她是怎么知道学校需要开发小程序的？她又是怎么做到让校长主动约自己见面的？无数个问题涌上心头，让他有些晕眩。
一种混合着震惊、难以置信，以及绝处逢生般的悸动，猛地冲上他的头顶，让他几乎要热泪盈眶。
他慢慢站起身，走到窗边，推开了整扇窗户，清新的空气涌了进来，带着阳光的味道。阳光依旧刺眼，却不再让人觉得烦躁，反而充满了温暖和希望。
楼下的社区似乎也不再那么空旷寂静，老人们的谈笑风生、孩子们的嬉戏打闹声清晰地传来，充满了生活的气息。
他看向远方，那个妈妈家的方向，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扬起。也许……也许不用等那么久了。
也许，很快就能带着一点像样的消息，回去喝一碗妈妈煮的热粥了。他的眼中重新燃起了光芒，那是被绝望淹没许久后的希望之光，微弱却坚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