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雪俯身抓过床上的刺绣枕头，作势就要砸向丽华。孙丽华“哎呀”一声，双手迅速交叠在眼前一挡，人也跟着咯咯地笑起来。
陈雪手里的枕头终究还是没落下去，在空中划了个软绵绵的弧线，轻轻掉在床沿。她维持着那个半俯身的姿势，有些恍惚。她脸上微微发烫，脑海翻腾起上个月的事情——手头一时周转不开，信用卡账单到期，她连借口都懒得编造，一个电话打给母亲林淑慧，直接让她帮自己还上。
这事若说给旁人听，只怕自己都要赧然。这样的要求，连骗都懒得骗，是明着要。而母亲那边，竟也没有丝毫含糊。孙丽华说得对，若是子女真有心编织一个温情的谎言去索取，只怕母亲……确实是心甘情愿走进那个圈套的。
丽华见陈雪抓着枕头愣神，脸上的红晕若隐若现，便抬脚，用脚尖踮了踮她的小腿：“姐，怎么，被我说中了？想起来自己干过的好事了？”
陈雪掩饰性地拢了拢头发，强自镇定道：“那是另一码事好吗？母亲和儿女之间，哪个不是相互‘骗’了一辈子，只不过大家都用另一个好听点的字眼，叫‘哄’。”
孙丽华闻言，夸张地竖起大拇指，眼睛笑得弯起来：“要不说我姐是读过书的文化人呢！这词儿换得，立马就显得咱们都有苦衷了，高大上！”
陈雪双目一瞪，故作凶悍地精光乍现：“孙丽华！你再敢这样阴阳怪气！我看你这月子也不必坐了，明显就是精力过剩、脑子过度活跃！”
本是句乍呼孙丽华的话，没想到，丽华脸上的笑意瞬间收敛，真的叹了口气，眉眼耷拉下来，流露出真实的烦躁：“姐，这月子我是真不想坐了，熬得人浑身不对劲。反正也过了快二十天了。现在那些高端的月子中心，不是还有二十二天就算一个完整月子的套餐嘛，据说也是有什么科学根据的，恢复得好的话也够了。我实在不想再这样整天躺在这里，感觉自己像个废人……”
陈雪捕捉到她话里那一丝未尽之意，敏锐地问：“是不想‘这样’待着，还是不想‘在这里’待着？”
孙丽华迎上她的目光，嘴唇动了动，想辩解，最终却化作一丝无奈的沉默，等于默认了。
陈雪眼珠一转，像是计上心头，嘴角勾起一抹带着点精明和促狭的笑意：“既然你这么难受，秀芬姨也累得够呛，两边不讨好。那你干脆就别在这里待着了！为了你们长远的婆媳关系和谐，也为了你自己的心情，赶紧收拾包袱，回你自己的窝里去！眼不见心不烦，距离产生美。”
孙丽华猛地撑起一点身子：“是吧？姐，你也支持我这样做？你觉得……这能行？”
陈雪抱起双臂，一副“这有何难”的姿态：“当然啊！都什么年代了，坐月子非得住婆家？不要再走那些俗不可耐的老套路了。回自己家，你想怎么躺着就怎么躺着，想几点起就几点起，回你自己家，找你自己的妈去。”
“那……姐！”孙丽华声音都带上了撒娇的意味，“你帮我做做李立的工作呗！一定得他能同意，然后由他去跟我公婆说。我要是自己去坚持，那就真成了不懂事、不顾大局的恶媳妇了！这罪名我可担不起。”
陈雪故意板起脸：“嗬，你也知道自己昨天和今天早上有点‘胡搅蛮缠’，不好收场啊？好好想想，该怎么把这一篇翻过去。”
“哎呀，姐~我的好姐姐！”丽华双手合十，“我说真的，你帮我说说李立呗，他肯定听你的。你说话有分量，他不敢不听。”
陈雪她沉吟片刻：“行——帮你说说也行。”她话锋一转，竖起一根手指，表情严肃起来，“但我有个条件！”
“你说你说，什么条件我都答应！”丽华忙不迭点头。
“你不在这里住了，就不要再隔三差五、明里暗里地说想吃我妈做的什么拿手菜，什么想念林姨炖的汤了！”陈雪盯着她，一字一句道，“搞得我妈好像真的是什么了不得的御厨似的，一把年纪了，还每天围着你两顿饭打转，你不心疼，我心疼呢！”
丽华先是一愣，随即恍然大悟，立刻举起双手，做出投降状，脸上堆起讨好的笑：“嘿嘿，放心，姐！我保证，绝不敢再劳动林姨大驾！我回了自己家，就算叫外卖，也绝不再给林姨添半点麻烦！”
她眼珠子滴溜溜一转，压低了声音，带着点试探和戏谑，又开口道：“只是……林姨和苏曼姐那边……”
陈雪横了孙丽华一眼：“就你话多！管好你自己吧。”
但心里，却早已有孙丽华话里话外所隐含的情景。孙丽华可以想像，如果她不在婆家了，或者干脆说，如果她不再每天都要吃林姨的两顿菜，那么林姨和苏曼的“林阿姨的暖心厨房”就成了一个独立项目。首先，每一顿的菜钱都得需要她们俩自己掏；其次，每一次拍摄都不再有额外的情绪支持——之前还可以说是为了帮人，以后就完全是为了自己了。
孙丽华能想到的，陈雪当然也清清楚楚。当然了，菜钱没多少，而且谁都知道丽华的月子不能一直坐下去，现在丽华撤了，无非就是提前了十天八天。但却等于把现实的问题提前十天八天推到自己母亲和苏曼跟前——她倒想看看，在现实问题跟前，一个老太太如何能和苏曼保持步调一致，继续乱闹下去。或者说，她要看看，苏曼到底对一个老太太有多笃定。
并且，如孙丽华所说，母亲对自己和苏曼正在做的事，是没有足够的利益意识的，就算她老人家也知道一个成功的视频帐号能挣到不少钱，她对这个钱能多到哪去也绝无概念，大概率只是停留在能挣钱的认知上——她的初心是为了帮秀芬姨，当秀芬姨不需要帮忙了，她还能一如往常地，跟苏曼玩下去？就因为她的确喜欢做饭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