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淑慧的家。
这里的气氛与陈雪家冰冷紧绷的低气压截然不同。厨房里弥漫着一种温暖、湿润的,混合着食物原香的气息。灶台上,一只砂锅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细微的热气,那是提前煲上的黄豆蹄花汤,汤色已见奶白,蹄花炖得酥烂,黄豆饱满,专为滋补产后虚损、促进泌乳的孙丽华准备的。
陈雪电话没来之时,林淑慧系着那条印着简约水墨竹纹的围裙,站在料理台前,手法利落地将一把嫩绿的菠菜焯水,准备做个蒜蓉菠菜,清爽解腻。她专注的神情,像是在完成一件精密的艺术品。
苏曼则举着相机,镜头稳稳地对准林淑慧的手部动作。她没有露脸,声音从镜头后传来,带着闲聊般的亲切:
“林阿姨,咱们这‘暖心厨房’的观众肯定好奇,您这蹄花汤里除了黄豆,好像还加了点别的?我看颜色特别透亮。”
林淑慧头也没抬,嘴角却牵起一丝浅浅的笑意,是谈到擅长领域时自然的自信:“嗯,偷偷加了点陈皮,就一小片。去腥增香,还能理气,对产后脾胃好,但不能多,多了抢味。”
“学到了。”苏曼的声音带着笑意,“观众朋友们小本本记下来啊。那这菠菜,为什么一定要先焯水呢?”
“去掉草酸,吃起来不涩口,也不会影响钙质吸收。”林淑慧回答得流畅自然,手上动作不停,焯好水的菠菜被她迅速捞起,浸入旁边的冰水里,以保持翠绿爽脆。这一切,她做起来行云流水,带着岁月沉淀下的从容。
这就是“林阿姨的暖心厨房”Ip的日常。没有夸张的剧本,只有真实的备餐过程,和像苏曼这样“旁观者”提出的、观众可能好奇的问题,配上林淑慧朴实无华却充满生活智慧的解答。镜头聚焦于食物和那双布满些许皱纹却异常沉稳的手,传递出一种安定、温暖的力量。
就在这时,林淑慧放在餐桌上的手机响了,铃声是那种最普通的默认铃声,在此刻温馨的氛围里显得有些突兀。
“阿姨,您电话。”苏曼提醒道,同时非常自然地暂停了拍摄,将相机稍稍放下。
林淑慧接电话没有避苏曼,她本就以为这通电话会很短,无非就是陈雪匆忙打来问候一下。
苏曼站在原地,低头摆弄相机,回看已经拍的素材。林淑慧和陈雪的通话内容她听了个大概。令她意外的是,林淑慧和陈雪通完话的,有些发愣,脸色变得……有些复杂。——她手里握着手机,眼神有些发直,先前备菜时那种专注投入的光彩消失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茫然和隐约的不安。她甚至忘了继续去处理那盆冰镇着的菠菜。
“林姨?”苏曼轻声唤她,“是……女儿的电话?外孙女要过来住?”
林淑慧像是被惊醒,抬眼看向苏曼,目光有些游离。她点了点头,又缓缓摇了摇头。
“是啊,要过来住了。”她叹了口气,声音里听不出多少喜悦,反而充满了忧虑,“明天就过来。”
苏曼更不解了:“这不是挺好的吗?您这房子离学校近,孩子能轻松不少。而且有年轻人陪着,家里也热闹。”这些天在一起拍视频,她也和她聊了不少家常,知道她外孙女读高一,学校离这里不远。
“热闹是热闹……”林淑慧走到料理台前,手无意识地拿起一颗蒜,又放下,“可是小曼啊,她这一来,我做的这些事……就瞒不住了。”
苏曼一怔:“你是说……我们拍视频的事?”
“不止是拍视频。”林淑慧苦笑了一下,终于看向苏曼,眼神里带着歉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,“其实……陈雪和陈阳,他们到现在,都还不知道我在和你做这些,更不知道我们做这些事的源头是为了帮李家,为了丽华能有口好吃的。”
这下,苏曼是真的感到意外了。她一直以为,林淑慧能和她在家里进行拍摄,必然是得到了子女的理解甚至支持的。毕竟,这涉及到私人空间和网络曝光。
“林姨,你……没跟他们说?”苏曼的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,“那我们签的那份简单的合作协议……”
“我没提。”林淑慧低下头,像是个做错了事的孩子,“一开始,只是想着帮丽华调理一下胃口,顺便……找点事做。后来你说可以拍下来,我觉得也挺有意思,就……没想那么多。我怕跟他们说了,他们觉得我不务正业,瞎折腾,或者……担心我被骗。”
苏曼一时语塞。她理解老年人面对子女时那种“多一事不如少一事”的心态,尤其是涉及到新鲜事物时。但她也没想到,林淑慧在这件事上,竟葆有如此“独立”甚至可以说是“冒险”的一面。
“那现在晶晶要来长住,”苏曼斟酌着语句,“这事肯定瞒不住了。他们……会同意吗?” 她心里清楚,如果陈雪或者陈阳强烈反对,以他们对母亲的影响力,这个刚刚萌芽的“林阿姨的暖心厨房”Ip,很可能瞬间夭折。毕竟,这里是林淑慧的家,也是她子女心中的“家”。
林淑慧的脸上掠过一丝清晰的挣扎。
“我就是担心这个。”她的声音低了下去,“小雪要是知道,我不仅每天折腾这些,还让你在家里拍来拍去,还要传到网上……她会不会觉得我更不靠谱了?还会放心让晶晶住在这里吗?”
她顿了顿,眼神里透出一种深切的无奈,甚至是一丝担忧:“她本来就觉得……为了让我清静,才尽量不让我去帮忙。”她的意思是,陈雪陈阳完全有理由让自己去看娃,但却并没有,这是儿女对自己无声照顾。
林淑慧的话像一根细针,轻轻刺了苏曼一下。她忽然明白了林淑慧此刻发愣的原因。外孙女的到来,带来的不仅是亲情陪伴的可能,更是一面即将照出她“秘密生活”的镜子。这面镜子,可能会映出子女的不理解、质疑,甚至是否定。她好不容易在晚年找到的一点自我价值和乐趣,可能因此摇摇欲坠。
厨房里一时间安静下来。只有砂锅里蹄花汤还在发出细微的、温柔的咕嘟声,与此刻两人心中无声的波澜形成鲜明对比。
苏曼看着眼前这位重新被家庭关系网缚住的老人,心中百味杂陈。她意识到,她们合作的,不仅仅是一个视频Ip,更是在触碰一个中国式家庭里,关于老人自我空间与子女掌控权之间,那道微妙而敏感的界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