处暑过后,秋意渐浓,后宫的花木褪去了盛夏的浓绿,染上了几分浅黄。按照惯例,每月初一十五,低位妃嫔需到高位妃嫔宫中请安,这日恰逢十五,各宫的人便踩着辰时的点,陆续往贤妃宫中去。
吴月娘来得稍晚了些,一身利落的湖蓝色骑装还未来得及换下,显然是刚从演武场回来。她本就不习惯这些繁文缛节,走起路来带风,路过偏殿时,正撞见容嫔带着宫女,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锦盒。
容嫔是去年入宫的,家世普通,却极爱奢华,尤其喜欢收集各式瓷器。此刻她脸上带着得意的笑,正跟身边的宫女炫耀:“这可是陛下刚赏的‘雨过天青’瓷瓶,据说全国也没几件,是柴窑的珍品呢。”
吴月娘本不想多事,却瞥见那瓷瓶的底座描了金线,样式繁复,隐隐超过了嫔位应有的规制。她性子直爽,藏不住话,忍不住开口道:“容嫔娘娘,这瓷瓶虽好看,只是底座的金线……怕是有些逾制了吧?”
容嫔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,转过身,脸色涨得通红:“吴才人这话是什么意思?难道本宫还能逾制不成?”
“嫔位的器物,金线不得过寸,纹饰不得用龙凤。”吴月娘不卑不亢,“娘娘这瓷瓶底座的金线足有三寸,还描了祥云纹,按宫规……”
“你一个小小的才人,也敢教训本宫?!”容嫔又羞又怒,她确实知道这瓷瓶有些逾制,却没想到会被吴月娘当众点破,“不过是个武将家的丫头,懂什么规矩?怕不是嫉妒本宫得了陛下的赏赐!”
吴月娘眉头紧锁:“娘娘误会了,臣妾只是提醒……”
“不必多说!”容嫔厉声打断,狠狠瞪了她一眼,“这笔账,本宫记下了!”说罢,气冲冲地带着宫女走了,连请安都顾不上了。
吴月娘看着她的背影,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。她只是就事论事,却没想过会得罪人。
旁边的宫女吓得脸色发白:“才人,您怎么能跟容嫔娘娘那么说?她最是小心眼,肯定会报复您的!”
“身正不怕影子斜,我又没说错。”吴月娘不以为然,整理了一下衣襟,径直往贤妃宫中去了。她却没看到,容嫔走至拐角,回头看了她一眼,眼中满是怨毒。
***三日后,吴月娘从御花园练剑回来,路过一条僻静的宫道时,忽然听到前方传来一阵瓷器碎裂的脆响。她抬头望去,只见容嫔正站在一堆碎瓷片旁,脸色煞白,而她身边的宫女正尖叫着:“哎呀!容嫔娘娘的柴窑瓷瓶!怎么碎了?!”
吴月娘心里咯噔一下,刚想绕道走,容嫔却已经看到了她,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,厉声喊道:“吴月娘!是你!一定是你故意打碎了本宫的瓷瓶!”
“我没有!”吴月娘皱眉,“我刚走到这里,根本没碰你的瓶子!”
“不是你是谁?”容嫔快步上前,指着地上的碎瓷片,泫然欲泣,“这宫道平时没人来,除了你,还能有谁?定是你那日记恨本宫,故意报复!”
她身边的宫女也纷纷附和:“是啊!我们亲眼看到吴才人快步走过来,像是撞了娘娘一下,瓶子就掉了!”
“太过分了!这可是陛下赏的珍品啊!”
吴月娘又气又急,脸色涨得通红:“你们胡说!我根本没碰她!是你们自己不小心摔碎了,想赖到我头上!”
“谁能证明?”容嫔冷笑,“这里除了我们,就只有你!难不成要让这些碎瓷片作证?”
就在两人争执不下时,一个清冷的声音从旁边传来:“本宫可以作证。”
众人循声望去,只见苏晓晓在春桃的搀扶下,正站在不远处的回廊下,神色平静地看着这边。
“宸婉仪娘娘?”容嫔脸色一变,没想到会在这里撞见苏晓晓,“娘娘……您都看见了?”
苏晓晓缓步走过来,目光扫过地上的碎瓷片,又看了看容嫔和吴月娘,淡淡道:“方才本宫路过,正好看到容嫔娘娘脚下一滑,手里的瓷瓶脱手摔碎了。吴才人离你还有丈许远,根本没靠近。”
“娘娘您看错了!”容嫔急忙辩解,“是她……是她用剑气震掉的!她刚练完剑!”
这个借口显然站不住脚,连她身边的宫女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。用剑气震掉瓷瓶?这也太离谱了。
苏晓晓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,轻笑一声:“容嫔娘娘是觉得,本宫的眼睛不好使,还是觉得陛下会信这种说辞?”
她的语气不重,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。容嫔被她看得心头发慌,嘴唇哆嗦着,再也说不出一句辩解的话。
吴月娘也有些惊讶,她没想到苏晓晓会主动站出来为自己作证。她们虽有过几面之缘,却算不上熟络,她甚至以为,像苏晓晓这样得宠的妃嫔,是不屑于理会她们这些低位份的争斗的。
“宸婉仪娘娘……”吴月娘张了张嘴,想说些什么,却又不知从何说起。
“事实如何,在场的人心里都清楚。”苏晓晓不再看容嫔,对身边的春桃道,“让人把这些碎瓷片收拾了,再去回禀陛下,就说容嫔娘娘不慎摔碎了瓷瓶,并非他人所为。”
她没有提容嫔诬陷之事,算是给了对方一个台阶下,但也明明白白地告诉所有人,这事她管了。
容嫔脸色一阵青一阵白,最终还是咬着牙,向苏晓晓福了福身:“谢宸婉仪娘娘明察。”
苏晓晓没再理她,转身对吴月娘道:“吴才人,随本宫去漪澜苑坐坐吧,正好尝尝新沏的雨前龙井。”
“是。”吴月娘连忙跟上,看着苏晓晓的背影,心里涌起一股暖流。
***漪澜苑的暖阁里,茶香袅袅。苏晓晓给吴月娘倒了杯茶,笑道:“尝尝看,这是江南新贡的龙井,味道还不错。”
吴月娘端起茶杯,却没喝,只是有些局促地看着苏晓晓:“娘娘今日为何要帮我?”在她看来,苏晓晓完全可以置身事外,甚至可能乐得看她被刁难。
“为何不帮?”苏晓晓反问,“明明是你受了委屈,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你被人诬陷?”
“可……可我们并不相熟。”吴月娘实在想不通。
“不相熟,也不能看着是非不分。”苏晓晓放下茶壶,看着她,“你性子直爽,有什么说什么,虽然容易得罪人,却比那些背后搞小动作的人可爱多了。”
她是真的看不惯容嫔那种仗势欺人、颠倒黑白的做派,也欣赏吴月娘的正直和坦率。在这勾心斗角的后宫里,像吴月娘这样的人,实在太少了。
吴月娘愣了愣,随即眼眶有些发热。她入宫以来,因为性子直,不懂逢迎,没少受排挤,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夸她。
“谢娘娘。”她站起身,郑重地向苏晓晓行了一礼,“今日之恩,月娘记下了。”
“举手之劳而已。”苏晓晓摆摆手,“不过,你以后说话做事,还是要多留个心眼。这后宫不比军营,不是光靠正直就能行得通的。”
吴月娘点点头:“娘娘说的是,月娘记住了。”
两人又聊了些别的,从江南的新政聊到边关的战事,吴月娘虽是女子,却对军务颇有见解,苏晓晓也乐于听她讲些军营里的趣事,气氛渐渐融洽起来。
临走时,吴月娘看着苏晓晓,认真道:“娘娘,以后若是有什么用得着月娘的地方,尽管开口。月娘虽然没什么本事,但一身武艺还是有的,定不会让娘娘受欺负。”
苏晓晓笑着点头:“好啊,那本宫就先谢过吴才人了。”
看着吴月娘挺直脊梁离开的背影,苏晓晓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。【或许,这后宫里,也不是所有人都那么难相处。】
***自那以后,吴月娘便时常来漪澜苑走动。有时是送些她亲手做的箭囊,有时是带来些演武场的新鲜事,有时只是单纯地坐一会儿,喝杯茶,说几句话。
她从不提后宫的是非,也不刻意讨好,只是用最真诚的态度与苏晓晓相处。苏晓晓也乐得有这样一个可以说说话的人,有时会跟她聊聊现代的趣事,虽然吴月娘总是听得一头雾水,却也听得津津有味。
“娘娘,您说的那个‘自行车’,真的不用马拉就能自己走?”吴月娘好奇地问,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。
“是啊,两个轮子,踩着就能走,比马车轻便多了。”苏晓晓比划着,“等以后有空了,我画个图纸,说不定能做出来。”
“真的吗?”吴月娘更兴奋了,“若是能做出来,我一定要试试!”
看着她像个孩子一样雀跃的样子,苏晓晓忍不住笑了。在这深宫里,能有这样一份纯粹的友谊,实属难得。
其他妃嫔见吴月娘与苏晓晓走得近,虽有嫉妒,却也不敢再轻易招惹她。容嫔经上次一事,更是对吴月娘避之不及,生怕再被抓住把柄。
***一日,吴月娘又来漪澜苑,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木盒。
“娘娘,你看我给你带什么了?”她打开盒子,里面是一把小巧的匕首,刀鞘是鲨鱼皮做的,上面镶嵌着几颗圆润的珍珠,刀刃寒光闪闪,显然是把好刀。
“这是……”苏晓晓有些惊讶。
“这是我爹的老部下送给我的生辰礼,据说削铁如泥。”吴月娘把匕首递给她,“娘娘在宫里,虽然有陛下护着,但也难免有意外。这匕首您带在身边,防身用。”
苏晓晓握着匕首,入手微凉,却能感觉到其中沉甸甸的分量。这不仅是一把匕首,更是一份沉甸甸的信任和关心。
“谢谢你,月娘。”苏晓晓看着她,眼中满是真诚。
“跟我还客气什么。”吴月娘大大咧咧地坐下,“对了,前几日我吴家军的叔父们说,镇西王那边又安分了些,想来是陛下的威慑起作用了。”
提到镇西王,苏晓晓的神色凝重了些:“但愿如此吧。”
“娘娘放心,有我们吴家军在边关,定不会让他乱来的!”吴月娘拍着胸脯保证,语气里满是自信。
苏晓晓看着她自信满满的样子,心里也安定了些。有这样一群忠诚的将士在守护着大靖,或许,边境的危机真的能早日解除。
夕阳西下,金色的余晖透过窗棂洒进暖阁,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。茶香与淡淡的刀鞘皮革味混合在一起,形成一种奇特而和谐的气息。
在这充满算计和争斗的后宫里,苏晓晓和吴月娘的友谊,像一株顽强生长的绿植,在角落里悄然绽放,带着勃勃的生机和真诚的暖意。
苏晓晓知道,这份友谊或许不会轰轰烈烈,却会在细水长流的相处中,成为彼此在这深宫里最坚实的依靠。而她,也终于不再是孤身一人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