七月流火,慈宁宫的庭院里却透着沁人的凉意。百年的古槐枝繁叶茂,遮住了大半日头,树下的青石桌上摆着一碟冰镇的酸梅汤,晶莹的冰块在青瓷碗里碰撞,发出清脆的声响。
苏晓晓垂手立于殿中,看着端坐于上首的太后。老人家穿着一身石青色的常服,发髻上簪着一支赤金点翠的簪子,虽已年过六旬,眼神却依旧锐利,仿佛能洞穿人心。
自林婉儿被禁足后,后宫难得清静了几日,苏晓晓本以为可以安稳度过这个夏天,却没想到一早便接到了太后的懿旨,召她来慈宁宫问话。
“哀家听说,前几日御花园出了些趣事?”太后慢悠悠地端起茶盏,抿了一口,声音不高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。
苏晓晓心中了然,知道太后问的是林婉儿假摔诬陷之事。她微微屈膝,语气平静:“回太后,不过是些误会,陛下已经处置妥当了。”
“误会?”太后放下茶盏,目光落在她身上,带着几分审视,“哀家倒听说,是储秀宫的林氏,故意在陛下面前演戏,诬陷你?”
“太后明鉴,”苏晓晓不卑不亢,“林秀女许是一时糊涂,并非有意为之。陛下已经罚她禁足思过,想来她日后定会谨守本分。”
她没有趁机告状,也没有添油加醋,只轻描淡写地将此事带过。在太后面前,过多的辩解反而显得心虚,不如坦然处之。
太后看着她平静无波的样子,眼中闪过一丝赞许,却很快隐去。她沉默片刻,缓缓道:“你倒是看得开。只是哀家要提醒你,这后宫不比别处,一步踏错,便是万劫不复。林氏虽是咎由自取,但你也要想想,为何偏偏是你被盯上?”
苏晓晓低头:“臣妾明白。树大招风,臣妾得蒙陛下厚爱,自然容易引来非议。日后定会更加谨言慎行,不给陛下和太后添麻烦。”
“你明白就好。”太后点点头,语气缓和了些许,“哀家知道你聪慧,不然也不会得陛下如此看重。但聪慧要用对地方,尤其是在这深宫里,太过锋芒毕露,未必是好事。”
她顿了顿,话锋一转:“前阵子盐政新政推行,哀家听说,你在其中出了些力?”
苏晓晓心中一凛,知道正题来了。太后虽深居简出,朝堂之事却了如指掌。她连忙躬身:“臣妾只是偶尔在陛下烦心时,说些浅见,真正力挽狂澜的,还是陛下和诸位大臣。”
“浅见?”太后轻笑一声,“能让青盐场起死回生,让江南盐税增收三成的‘浅见’,哀家倒想听听,是何等精妙。”
这话里带着几分试探,也带着几分敲打。苏晓晓不敢怠慢,语气愈发恭谨:“臣妾不过是说了些妇人之见,比如‘由小及大’‘先易后难’,都是些寻常道理,是陛下圣明,才能化腐朽为神奇。”
她将所有功劳都推给了萧绝,既符合“后宫不得干政”的规矩,也让太后挑不出错处。
太后看着她滴水不漏的样子,眼中的锐利渐渐褪去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。她活了大半辈子,见过的后宫女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,像苏晓晓这样,既有急智,又懂收敛的,实在不多见。
“你能明白就好。”太后的声音沉了下来,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,“哀家知道你与陛下情深,但有些规矩,不能破。后宫便是后宫,朝堂便是朝堂,二者泾渭分明。你可以为陛下解闷,可以为他分忧,但绝不能插手朝政,更不能让外人觉得,陛下的决策,是受了后宫妇人的影响。”
“臣妾谨记太后教诲。”苏晓晓深深一拜,“臣妾从未想过插手朝政,日后也定当恪守宫规,只在漪澜苑侍奉陛下,绝不敢有半分逾越。”
她的态度恭敬而坚定,既表达了对太后的敬畏,也表明了自己的立场。
太后看着她,良久,才缓缓道:“起来吧。哀家也不是要苛责你,只是这宫里的路,难走得很。哀家是过来人,见得多了,不希望你走了弯路。”
“谢太后关怀。”苏晓晓起身,依旧垂手侍立,姿态谦卑。
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,只有窗外的蝉鸣断断续续地传来。太后端起酸梅汤,舀了一勺,慢慢品尝着,似乎在思索着什么。
过了一会儿,她才开口,语气缓和了许多:“盐政新政能有今日的成效,是大靖的幸事,也是百姓的幸事。你能在陛下迷茫时,点醒他一二,也算是大功一件。”
这话虽未明说,但已是难得的肯定。苏晓晓心中微动,知道太后这是既敲打了她,也认可了她的作用。
“都是陛下和大臣们的功劳,臣妾不敢居功。”苏晓晓依旧保持着谦逊。
太后摆了摆手:“该是你的,也不用推。哀家赏你一对玉如意,愿你日后事事如意,也别忘了今日说的话。”
说着,她示意身边的嬷嬷将一个锦盒递给苏晓晓。
苏晓晓双手接过,打开锦盒,里面是一对羊脂白玉如意,玉质温润,雕工精美,一看便知价值不菲。她心中明白,这对玉如意,既是赏赐,也是警示——如意虽好,却需守得住本心,才能真正如意。
“谢太后赏赐。”苏晓晓再次行礼,“臣妾定当铭记太后教诲,不负太后厚望。”
“嗯。”太后点点头,挥了挥手,“天热,回去吧。替哀家给陛下带句话,让他也要保重龙体,不必事事亲力亲为。”
“是,臣妾遵旨。”苏晓晓捧着锦盒,缓缓退出了慈宁宫。
***走出慈宁宫的大门,阳光扑面而来,带着灼人的热气,苏晓晓却觉得后背沁出了一层薄汗。刚才在殿内,看似平静,实则每一句话都暗藏机锋,稍有不慎,便可能引来祸端。
“娘娘,太后这是什么意思?”春桃跟在她身后,小声问道,“又是敲打又是赏赐的,让人摸不着头脑。”
苏晓晓回头看了一眼慈宁宫的飞檐,嘴角勾起一抹浅笑:“意思就是,我做得还不够好,但也不算太差。”
【太后这是在给我划红线呢。认可我的能力,也警告我不能越界。】她心里明镜似的,【既怕我太过无能,帮不了萧绝;又怕我太过能干,干涉朝政。这老太太,心思深着呢。】
“那这玉如意……”春桃看着锦盒里的玉如意,还是有些不解。
“是护身符,也是紧箍咒。”苏晓晓合上锦盒,“戴着它,既说明我得了太后的认可,也得时刻记得自己的本分,不能乱来。”
这次召见,看似是因后宫之事而起,实则是太后对她的一次全面评估。从盐政新政到后宫风波,太后想看看,这个突然得宠、还能影响陛下决策的女子,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,是否可控。
而苏晓晓的应对,显然让太后基本满意——既没有因宠而骄,也没有因敲打而怯懦,懂得分寸,知进退,更重要的是,明确表态“绝不敢插手朝政”。
“走吧,回漪澜苑。”苏晓晓提着锦盒,脚步轻快了许多。
这场没有硝烟的较量,她算是全身而退了。
回到漪澜苑,苏晓晓将玉如意交给春桃收好,自己则躺在竹榻上,看着院子里的葡萄藤发呆。
太后的话,像一颗石子,在她心里激起了涟漪。她知道,太后的警告并非无的放矢。自古以来,后宫干政都是大忌,多少宠妃因此身败名裂,甚至连累家族。
她虽然从未想过要干涉朝政,但她给萧绝出的主意,尤其是盐政新政和战争债券,已经在无形中影响了朝局。就算她自己不在意,也难免会引来旁人的猜忌和非议。
【以后还是少出主意吧。】苏晓晓叹了口气,【反正萧绝现在已经越来越成熟了,很多事情他自己就能处理好。我还是安心做我的咸鱼,吃吃喝喝,看看戏,挺好的。】
她拿起一颗冰镇的葡萄,塞进嘴里,清甜的汁水瞬间驱散了心头的些许阴霾。
就在这时,萧绝的身影出现在院门口。他刚从朝堂回来,身上还带着一丝热气,看到苏晓晓,脸上立刻露出了笑意:“听说太后召你去慈宁宫了?”
“嗯。”苏晓晓坐起身,“太后问了些后宫的事,还赏了对玉如意。”
萧绝走到她身边坐下,握住她的手,有些担忧地问:“没为难你吧?”
“没有。”苏晓晓摇摇头,笑着打趣,“太后还夸我呢,说我懂事。”
萧绝知道她是在宽慰自己,太后召见,怎会只是简单的问话?他捏了捏她的手心:“太后若是说了什么让你不快的话,不必放在心上。”
“陛下放心,我明白分寸。”苏晓晓反握住他的手,认真道,“太后也是为了陛下好,为了大靖好。她说的话,我会记在心里的。”
萧绝看着她澄澈的眼睛,心中一暖。他知道苏晓晓聪慧,有些话不必说透,她自会明白。太后的敲打,或许对她来说,也并非坏事。
“对了,太后让我给陛下带句话,”苏晓晓想起太后的嘱托,“让陛下保重龙体,不必事事亲力亲为。”
萧绝失笑:“还是母后心疼朕。”
他顺势躺在竹榻上,将头枕在苏晓晓的腿上,闭上眼睛,语气带着一丝疲惫:“今日户部又奏报,江南的债券发行遇到些阻力,有些地方官阳奉阴违,不肯配合。朕打算派秦风去督查一番。”
苏晓晓刚想开口说些什么,却又想起了太后的话,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,只是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:“陛下自有决断。”
萧绝察觉到她的欲言又止,睁开眼睛,看着她:“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?”
苏晓晓犹豫了一下,还是摇了摇头:“没有,陛下的安排很好。”
萧绝深深看了她一眼,没有再追问,只是重新闭上眼睛,嘴角却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。他大概猜到,是太后的召见让她有所顾忌了。
也好,让她适当收敛些锋芒,或许更能长久。
午后的阳光透过葡萄藤的缝隙洒下来,在两人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萧绝很快就睡着了,呼吸均匀,眉宇间的疲惫也舒展了许多。
苏晓晓低头看着他熟睡的侧脸,心里轻轻叹了口气。
【好吧,就算不能出主意,陪着你也好。】
她拿起一把蒲扇,轻轻为他扇着风,动作轻柔而专注。窗外的蝉鸣依旧聒噪,但漪澜苑里,却有着难得的宁静与温馨。
苏晓晓知道,太后的提点,是警告,也是认可。她的后宫之路,或许会因此更加平稳。而她与萧绝之间,也会在这种相互理解与扶持中,走得更远。
这个夏天,似乎还有很长,但苏晓晓忽然觉得,只要身边有这个人,再长的夏天,也会有凉爽的风,吹过心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