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触感根本不像石头。
有些软,带着某种活物般的余温,指尖刚一触碰,一股暴虐且腥燥的热流就顺着皮肤纹理往骨头缝里钻。
张玄远像是被烫到了一样,差点把那块东西扔出去。
但他忍住了,两根手指死死捏着那块暗红色的晶体,凑到鼻尖下。
没有腐臭,只有一股浓烈到让人喉咙发干的铁锈味,夹杂着一丝仿佛能压弯脊梁的威压。
蛟血石。
这三个字在脑子里炸开的时候,张玄远感觉后颈那一层细密的汗毛瞬间倒竖起来,就像是被某种大型掠食者盯上的猎物,本能地想要逃窜。
这洞里根本没有什么“蛇王”。
这些盘踞在此的一阶烂蛇,哪怕是那条变异的黑瘤怪蛇,也不过是靠着吞吃人家伤口流出的废血、蹭了点边角料才侥幸成精的寄生虫。
真正的主人,曾在这里疗伤。
看这石头凝结的程度和血气的残留,那位煞星至少在这里盘踞了三年,且离开绝不超过一个月。
若是条普通的二阶大蛇也就罢了,但这石头里透出的那股子霸道,分明带着一丝尚未完全化开的龙气。
那是青蛟。
成年即是金丹,哪怕是幼年期,也不是芦山这几个筑基家族能碰瓷的。
张玄远猛地回头,视线扫过洞穴深处那些还在往下滴着粘稠液体的钟乳石,只觉得原本湿热的空气瞬间凝成了霜,吸进肺里都是冰碴子。
“别动!都别动!”
他的声音有些变调,吓得刚想去捡地上另一块红石头的周剑青手一抖,差点切了自己的手指。
“怎么了张师兄?这是宝贝啊,灵气这么足……”周剑青一脸茫然,眼里还闪着贪婪的光。
“如果你不想死全家,就把那爪子缩回去。”
张玄远没空解释,一把扯过身边的青禅,甚至顾不上男女大防,拽着她的手腕就往洞外拖,“所有人,立刻退出洞穴!封洞!谁敢私藏一块石头,我现在就宰了他!”
青禅被拽得一个趔趄,但她太敏锐了,几乎是在张玄远手指收紧的瞬间,她就闻到了他身上那股名为“恐惧”的味道。
她一声没吭,反手握紧了袖中的匕首,眼神警惕地扫向四周。
一刻钟后。红柳山,周家议事厅。
张玄远把那块指甲盖大小的蛟血石“啪”地一声拍在桌案上。
烛火被他带起的掌风震得疯狂摇曳,把每个人的影子都拉扯得扭曲狰狞。
“周伯,黑蟒山这块地,你们周家还要吗?”张玄远喘着粗气,也没坐,就那么撑着桌沿,死死盯着上首的周阳虎。
周阳虎被这突如其来的质问搞懵了,他颤颤巍巍地伸出手,想要去摸那块石头:“贤侄,这是……”
“那是青蛟的血痂。”
张玄远一字一顿,每个字都像是裹着冰渣,“一条至少二阶上品,甚至可能已经摸到三阶门槛的青蛟,在你家后山养了三年的伤。你们周家,居然把这当成了蛇灾?”
“哐当。”
周阳虎手里的茶盏摔了个粉碎。
老头子双膝一软,整个人踉跄着撞在身后的石壁上,发髻散乱,那张本来就满是褶子的脸此刻惨白如纸,嘴唇哆嗦得像是在风中飘零的枯叶。
“青……青蛟?”
他也是老江湖,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。
如果不跑,等那青蛟回来,闻到窝被人端了,红柳山上下两百口人,连给人家塞牙缝都不够。
如果不跑,这蛟血石矿脉的消息一旦走漏,周围那些虎视眈眈的筑基家族、乃至上面的宗门,会像闻到腥味的鲨鱼一样扑上来,把周家连皮带骨吞干净。
这是一块烫手的金砖,能砸死人的那种。
“贤侄……救我!救救周家!”周阳虎额角的青筋暴跳,此时此刻,他哪里还有半点筑基家族主事人的架子,只想抓住张玄远这根救命稻草。
“封锁消息,除了今天进洞的人,谁也不能知道这石头的来历。就说是普通毒矿,把黑蟒山封了。”
张玄远强压下喉头翻涌的腥甜,那是刚才御剑太急岔了气,“我现在回天台峰。在我回来之前,谁敢往外递消息,你就杀了谁。哪怕是你亲儿子。”
说完,他根本不敢停留,转身冲进夜色。
回程的路,张玄远把脚下的那柄破飞剑催到了极致。
灵力不要钱似的灌注进去,剑身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,仿佛下一秒就会崩解。
袖袍猎猎作响,卷起的枯叶如刀片般刮过脸颊,生疼。
但他感觉不到。
脑子里只有一件事:这锅太大,周家背不动,张玄远一个人也背不动。
这必须得变成整个张家的意志,甚至,得变成某种筹码。
蛟血石是炼制筑基丹辅药“血龙散”的核心材料,也是体修梦寐以求的至宝。
这是一场泼天的富贵,也是一张催命的符咒。
回到天台峰时,天边已经泛起了一层鱼肚白。
张玄远甚至没来得及换下沾满泥浆和蛇血的靴子,每一步踏在祖宅青砖上的闷响,都像是那是碾在自己绷到了极致的神经上。
书房里,茶香袅袅。
张乐乾还没有睡。
作为家主,这位筑基后期的修士无论何时看起来都像是一潭深不见底的死水。
直到张玄远把前因后果说完,把那块蛟血石放在他面前。
书房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。
张乐乾没有惊呼,也没有失态。
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,盯着那块暗红色的石头,久久不动。
他面前的那盏灵茶,水面平滑如镜。
可若是仔细看,就能发现,在那倒映着烛火的镜面深处,这位老人的眼底正在翻涌着某种让人心惊肉跳的暗潮。
那是贪婪,是恐惧,更是赌徒看到绝世好牌时的疯狂。
“青蛟……”
良久,张乐乾终于开口了。
声音很轻,却仿佛带着千钧之重,“确定走了?”
“确定。洞里的气息在散,如果是活着的青蛟,哪怕是睡觉,威压也不是练气修士能靠近的。”张玄远回答得很干脆。
“那这就不是灾。”
张乐乾抬起头,那双浑浊的老眼此刻亮得吓人,他伸出一根枯瘦的手指,轻轻点了点那块石头,“这是我张家,能否再出一位紫府修士的命数。”
张玄远心里咯噔一下。
老头子这是要赌命。
“可是家主,这消息瞒不住。周家那些人嘴不严,而且黑蟒山的异象迟早会被人发现。”张玄远不得不泼这盆冷水,“若是被上面的宗门知道我们私吞蛟血石矿……”
“那就让他们知道一部分。”
张乐乾嘴角勾起一抹冷笑,那笑容里透着一股老狐狸的狡诈与狠辣,“这块肉太肥,我们一家吃不下,周家那个软脚虾更不配上桌。得找个能帮我们挡风遮雨,又只贪财不要命的伙计。”
他看向张玄远,目光中带着一丝考量和赞许:“你既然能第一时间看破这东西的来历,又没直接吓破胆,说明你小子心里已经有主意了。说吧,你想卖给谁?”
张玄远深吸一口气,从怀里掏出了一枚并不起眼的木牌。
那是黑山坊市“太虚阁”的贵宾令。
“这东西太烫手,咱们手里没有能把它变成灵石的渠道,更没有把它炼成丹药的丹师。”
张玄远摩挲着那枚木牌,眼神逐渐锐利,“既然要卖,就卖给最讲规矩、背景最深、且只认钱不认人的地方。”
“梁翰阳?”张乐乾眯起了眼。
“正是。”张玄远点头,“而且,我要用这块石头,换一样东西。”
“什么?”
“一个能让张家在接下来的风暴里,不被当成炮灰随手扬了的资格。”
张乐乾盯着面前这个平日里不显山露水的后辈看了半晌,突然笑了。
“去吧。”
老家主挥了挥手,像是赶苍蝇一样,但语气里却多了一分从未有过的信任,“带上青木舟,把孟令也带上。记住了,这次去黑山坊市,你不是废柴张玄远,你是张家的脸。”
张玄远拱手一礼,转身退出书房。
门外,晨光熹微。
风雨欲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