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雪未歇,寒意刺骨。
云清辞隐匿在雪山山谷外的一块巨岩之后,任由冰冷的雪粒扑打在身上,几乎与这银装素裹的天地融为一体。
他望着厉战消失的谷口,那古老的阵法光晕已然敛去,只留下呼啸的风声和一片死寂。
厉战最后回望山谷时,眼中那抹带着温度与沉重的复杂情感,如同烧红的烙铁,烫在他的心头。
他需要知道答案。
那个让厉战甘愿放弃雪莲、不惜带伤深入绝地、甚至流露出那种神情的山谷里,究竟藏着什么?
云清辞没有贸然靠近那处显然有强大禁制的山谷入口。
他绕着山谷外围,如同最耐心的猎手,在凛冽的风雪中搜寻了整整一日。
终于,在距离谷口数里外的一处背风冰裂缝隙中,他发现了人为活动的痕迹——几处被积雪半掩的简易灶坑,以及一些丢弃的、刻有隐曜司狼首图腾的破损兵器部件。
他屏息凝神,将自身气息收敛至虚无,如同冰原上的一块顽石,开始了漫长的等待。
功力尽复、更胜从前的他,有足够的耐心和实力进行这种潜伏。
第三日黄昏,风雪稍歇。
两名身着暗青色劲装、外罩白色伪装披风的隐曜司精锐,谨慎地沿着预定路线巡哨至此。
他们动作矫健,眼神锐利,显然都是好手。
两人在冰裂缝隙处稍作停留,检查了旧哨点,低声交谈起来。声音被风雪削弱,但如何能逃过云清辞的灵觉?
“……少主这次回来,气息似乎更沉凝了,但脸色不太好,怕是旧伤又加重了。” 一个略显年轻的声音带着担忧。
“唉,都是为了青冥长老。” 另一个较为沉稳的声音叹息道
“长老为了掩护我们撤退,硬接了玄冥宗‘鬼鸠’那老贼的九记‘蚀魂掌’,寒毒攻心,经脉尽毁,全靠一口本源真气吊着。若非少主一年来不断以自身至阳血脉为其续命,又以无数珍稀药材温养,早就……”
青冥长老?云清辞冰封的心微微一动。
“可惜……终究是拖不下去了。” 年轻声音更低落了
“长老的寒毒已侵入心脉,除非有至阴至寒的圣物,如那‘九心雪莲’之类,以其极致纯净的寒意化去寒毒本源,再辅以少主纯阳之血为引,或有一线生机。可那等圣物,岂是易得?少主此次外出寻觅多日,怕是……”
“噤声!” 沉稳声音突然低喝,警惕地扫视四周,“此事乃最高机密,不可妄议!少主自有决断。”
两人又低声交谈了几句巡查的安排,便迅速离去,身影消失在渐起的风雪中。
冰岩之后,云清辞缓缓睁开了眼睛。眸中,是前所未有的震动。
青冥长老……走火入魔……寒毒攻心……需要九心雪莲化解……厉战以自身血脉为其续命一年……
原来如此!
一切都有了答案。
厉战拼死争夺雪莲,并非为了自己,而是为了救这位对他有恩、因宗门恩怨而重伤垂死的长老!
他甚至不惜放弃这唯一可能救命的希望,用雪莲来与他“两清”,斩断过往!
在他心中,偿还那段不堪的“解药”之债,竟比救治恩人的性命更为优先?
或者说……他宁愿背负对恩人的愧疚,也要彻底与他云清辞划清界限?!
这个认知,像一把冰冷的锉刀,狠狠刮过云清辞的心。
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与刺痛,混合着巨大的荒谬感,席卷而来。
那个在他记忆中痴傻憨厚、唯他是从的杂役,竟然有着如此重情重义、担当如山的一面?
为了一个属下,可以一年如一日地耗费本源续命,可以闯入绝境寻找希望,甚至可以……做出如此决绝的选择?
这与云清辞印象中那个头脑简单、只知跟随他的影子,重叠,又分离。
印象中的厉战,忠诚是愚忠,守护是本能,甚至带着几分可笑的痴缠。
而现在的厉战,他的忠诚给了隐曜司,给了对他有恩的长老,他的担当是为了部族的责任,他的决绝……是针对他云清辞。
他对谁都好,对隐曜司部下维护,对恩人拼死相报,唯独对他云清辞……已形同陌路。
甚至,可能还带着恨。
云清辞想起厉战看他时那冰冷的、毫无波澜的眼神,想起他毫不犹豫转身离去的背影,想起他那句斩钉截铁的“与你无关”。
原来,那平静之下,藏着的是如此深重的恩怨与抉择。
自己服下雪莲时,可曾想过,这或许是那位青冥长老唯一的生机?
虽然即便知道,他大概也不会相让,霁月宫主的尊严与需求,自然高于一切。
但此刻,得知真相,再回想自己服下雪莲后那莫名的“空洞”感,竟品出了一丝难以言说的……涩意。
他站在风雪中,任由寒意渗透四肢百骸。
山谷的方向依旧寂静,但他仿佛能透过那重重禁制,“看”到厉战守在长老病榻前时,那紧蹙的眉头,那压抑的焦灼,那与面对他时截然不同的、带着温度的眼神。
那个傻子……不,他早已不是傻子了。
他是隐曜司的少主,是重情重义的厉战。
只是,他的情义,他的担当,他的所有柔软与温度,都再也与他云清辞无关了。
云清辞缓缓抬起手,接住一片飘落的雪花,看着它在指尖迅速融化,留下一滴冰冷的水痕。
他忽然觉得,这北境的风雪,原来可以这样冷,冷得钻心。
心中五味杂陈,最终都化为一片无边无际的、冰封的荒芜。
那傻子对谁都好。
唯独对他,已吝啬到,连一个多余的眼神,都不愿给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