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那日崖壁出手相救后,洞穴内的空气仿佛凝结了一层看不见的薄冰。
云清辞变得更加沉默,周身散发的寒意几乎能将流动的灵气冻结。
他依旧盘膝于青石,专注于恢复功力和研习阵法,但一种难以言喻的、细微的焦躁感,如同附骨之疽,悄然侵蚀着他引以为傲的绝对冷静。
那日指尖下意识迸发的内力,那瞬间不受控的身体反应,像一根细小的刺,扎入了他精密运转的思维核心。
他试图将其拔出,归因于“习惯性的利用”和“对工具损耗的避免”,用冰冷的逻辑反复剖析,试图将那瞬间的异常彻底湮灭。
这不对。
这超出了他对自己绝对掌控的认知。
他一向谋定而后动,一切行为都应基于精确的利益计算。
那一刻的反应,却跳过了所有计算,近乎……本能。
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,让他极其不适,甚至……生出一丝罕见的、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烦躁。
他开始用更严苛的标准审视厉战,试图重新确认彼此的位置——他是主宰,是掌控者;厉战是工具,是消耗品。
任何超出这定义的互动,都是错误,必须纠正。
“水。”云清辞睁开眼,声音没有任何起伏,目光甚至没有看向角落里的厉战,只是平视着前方的石壁。
厉战正笨拙地对照着《基础炼气诀》的图谱调整呼吸,闻声立刻停下,手脚麻利地用水囊接来清冽的泉水,双手捧着,小心翼翼递到云清辞触手可及之处,不敢靠得太近。
云清辞没有立刻去接,视线缓缓扫过水囊,又扫过厉战那双因常年干活而布满厚茧和伤痕的手,最后落在他那张带着些许忐忑、却又努力挤出憨厚笑容的脸上。
那笑容,带着显而易见的讨好和一丝劫后余生的感激,纯粹,直白,甚至有些蠢笨。
刺眼。
云清辞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,心底那丝烦躁的涟漪无声扩散。
他冷漠地抬手,指尖避开与厉战的任何接触,只触碰水囊,接过,小抿一口,便放到一旁。
整个过程,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和言语。
厉战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,有些无措地收回手,默默退回到角落,重新拿起那本对他而言如同天书的炼气诀,眉头紧锁,努力钻研,试图用这种方式证明自己并非全然无用。
云清辞重新闭上眼,但神识却并未完全沉入内息。
他能清晰地“看到”厉战那副抓耳挠腮、不得要领的笨拙模样。
那专注又苦恼的神情,像一幅粗糙却色彩鲜明的画,顽固地映在他的感知里,干扰着他的清静。
“呼吸吐纳,意在气先,神随气走,非是蛮力憋气。”冰冷的声音突然在洞穴中响起,不带任何情绪,如同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。
厉战猛地抬头,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惊喜:“宫主……您、您在教小人?”
云清辞并未睁眼,语气依旧淡漠:“只是不想看你蠢死,浪费本座的药材。”
厉战却如获至宝,憨厚的脸上瞬间绽放出巨大的、毫无阴霾的笑容,连连点头:“是!是!多谢宫主指点!小人一定好好练!绝不浪费药材!”
那笑容灿烂得几乎要驱散洞穴中的阴冷,带着一种纯粹的、近乎灼热的喜悦。
云清辞周身的气息几不可察地一滞。
他不再言语,强行将心神沉入内视,将那刺眼的笑容隔绝在外。
然而,那笑容的残影,却仿佛烙在了他的脑海里。
烦躁感再次升起,比之前更清晰了些。他厌恶这种不受控的情绪波动。
这比面对千军万马更让他感到……棘手。
他开始更频繁地指派厉战做事,用各种琐碎甚至苛刻的命令来填补时间,拉开距离。
“去潭底寻三颗圆润白石,要一般大小。”
“将东侧藤蔓全部清理,碍眼。”
“洞口防御阵法需加固,按此图所示,误差不得过寸。”
厉战毫无怨言,甚至因为能帮上忙而显得干劲十足。
他拖着未痊愈的身体,认真执行每一个命令,尽管动作笨拙,耗时良久,但最终总能勉强完成。
每次完成后,他总会下意识地看向云清辞,似乎期待着一句认可,哪怕是一个眼神。
云清辞从未给予。
他只是用更冷的目光扫过成果,挑剔出微不足道的瑕疵,或用沉默作为唯一的回应。
他想看到的是厉战的畏缩、恐惧、甚至怨愤,那样才符合一个“工具”应有的反应。
而不是现在这样……仿佛永远浇不灭的忠诚和那该死的、刺眼的憨笑。
这日,厉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,终于按照云清辞随手画出的一张极其复杂的阵图,用石块和藤蔓在洞口布置了一个简易的警示法阵。
完成后,他累得几乎虚脱,古铜色的皮肤上布满汗水,几道未愈的伤口又渗出血迹,但他看着那歪歪扭扭却总算成型的阵法,还是忍不住挠着头,对着走来的云清辞,露出了一个混合着疲惫与成就感的、傻乎乎的笑容。
“宫主,您看……这样成吗?”
阳光恰好落在他汗湿的脸上,那笑容显得格外清晰,甚至带着点……烫人。
云清辞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。
他冰封的目光扫过阵法,精准地指出了三处错漏,语气平淡无波:“拙劣不堪。重做。”
说完,不再看厉战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和垮下去的肩膀,转身走回青石。
他重新坐下,闭目,试图进入物我两忘之境。
可是,不行。
那带着汗水与血痕的、疲惫却真诚的笑容,如同鬼魅,在他极度专注的灵台深处,再次缓缓浮现。
清晰得令人恼火。
云清辞的眉头终于微微蹙起,虽然瞬间便抚平,但一丝极淡的、连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烦躁,已悄然爬上心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