支票像一块烧红的烙铁,在林晚的枕头下躺了一整夜。
她几乎没睡。五十万这个数字在脑海里反复盘旋,像一场不真实的梦。天亮时,她坐起身,从枕头下抽出那张支票,对着晨光看了很久。
顾鸿峥的签名苍劲有力,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气势。
这不是礼物,是战书。
一场她必须赢下的战斗。
洗漱时,林晚看着镜子里的自己。眼圈有些发青,但眼神很亮,像淬过火的刀锋。
今天开始,就是比赛周了。
圣英学院的气氛明显不同了。
走廊里的宣传栏贴上了武术比赛的海报,体育委员在课间统计观赛人数,连平时对这类活动不感兴趣的“本地生”都开始讨论。
“听说了吗?这次比赛电视台会直播!”
“顾氏集团是赞助商,顾老爷子亲自当评委!”
“林晚是不是代表咱们学校参赛?她练的是洪拳?”
议论声中,林晚走进了教室。
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,但这一次,不是好奇或探究,而是一种……混杂着羡慕、嫉妒和好奇的复杂情绪。
周晓第一个凑过来:“林晚!你知道吗?咱们班已经报了三十多个人去看比赛!连隔壁班都有人问!”
林晚放下书包,语气平静:“是吗?”
“你不激动吗?”周晓眼睛发亮,“这可是全市级别的比赛!赢了的话,说不定能上电视!”
“赢了再说。”林晚翻开课本,但思绪已经飞远了。
上午的课她听得心不在焉。数学老师在黑板上写满复杂的公式,她的目光却落在窗外——体育馆的方向。
下午放学后,她要去那里进行最后的特训。
王老师说,今天会有几个其他学校的选手过来做模拟赛,让她提前适应比赛节奏。
对手是谁?实力如何?会用什么路数?
这些问题像一根根细线,缠绕着她的神经。
课间操时,她没有去操场,而是去了图书馆顶楼。
这里平时很少有人来,视野开阔,能看见大半个校园。她靠在栏杆上,闭上眼睛,深呼吸。
风带着初秋的凉意,吹在脸上,让她清醒了几分。
“躲在这儿?”
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。
林晚睁开眼,转身。
顾宴靠在楼梯口的门框上,双手插在裤袋里,看着她。他今天穿得很随意,白色t恤,黑色运动裤,但那股与生俱来的气场依然让人无法忽视。
“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?”林晚问。
“猜的。”顾宴走过来,和她并肩靠在栏杆上,“紧张?”
“有点。”
“正常。”顾宴看着远处的操场,“我第一次参加正式比赛前,也紧张得一夜没睡。”
林晚转头看他:“你比过赛?”
“初中时,参加过全国青少年搏击赛。”顾宴的语气平淡,“拿了亚军。”
“为什么是亚军?”
顾宴沉默了几秒。
“决赛那天,我母亲来了。”他声音很轻,“她在台下看着我,眼神里的期待……太重了。第二局时我分心了,被对手一个扫腿踢中,输了。”
林晚的心脏莫名地一紧。
“从那以后,我再没参加过正式比赛。”顾宴继续说,“因为我知道,有些东西,我扛不住。”
“什么东西?”
“别人的期望。”顾宴转头看她,“尤其是……你爱的人的期望。”
林晚看着他的眼睛,在那双深邃的眸子里,看到了一丝她从未见过的——脆弱。
原来,这个看似无所不能的顾家大少爷,也有扛不住的东西。
“你母亲……”林晚犹豫着开口,“她对你要求很高?”
“不是高。”顾宴笑了笑,但那笑容没什么温度,“是完美。成绩要完美,礼仪要完美,连交朋友都要完美——要能配得上‘顾氏继承人’这个身份。”
他的语气很平静,但林晚听出了里面的压抑。
“所以沈薇……”
“所以我身边所有的‘朋友’,所有的‘女朋友’,都是她筛选过的。”顾宴打断她,“家境、学历、背景,都要符合顾家的‘标准’。”
林晚忽然明白了。
为什么顾宴会帮她,为什么会对她特别。
因为她是他母亲标准之外的人。
因为他想证明——有些事,不需要完美,也不需要符合标准。
“那你母亲这次回来……”林晚的声音低了下去。
“是为了纠正‘错误’。”顾宴看向远方,“我爷爷扶持林家,我帮你,这些在她眼里,都是需要纠正的‘错误’。”
“她会做什么?”
“不知道。”顾宴摇头,“但肯定不会轻易罢休。”
两人沉默了很久。
风吹过楼顶,卷起几片落叶。
“林晚,”顾宴忽然开口,“比赛那天,不要管台下有谁,不要管别人怎么想。打好你的拳,做你自己。”
“那你呢?”林晚问,“你会来吗?”
顾宴看着她,眼神复杂。
“会。”他说,“但可能……不能坐在你希望的位置上。”
这话说得隐晦,但林晚听懂了。
他母亲会来,会坐在他身边。他不能,也不会公开站在她这边。
至少现在不能。
林晚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。
“我明白了。”她点头,语气平静,“谢谢你提醒我。”
顾宴想说什么,但最终只是伸手,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。
“去吧,训练要开始了。”
下午的体育馆特训区,气氛比平时凝重。
除了王老师,还有三个陌生的教练,以及五个穿着不同颜色练功服的年轻选手。他们年纪和林晚相仿,但眼神都很锐利,一看就是常年练武的。
“林晚,过来。”王老师招手,“介绍一下,这几位是其他学校的参赛选手,今天过来做模拟赛,帮你适应比赛节奏。”
他挨个介绍:
“这位是实验中学的李浩然,练散打的,去年市赛亚军。”
“这位是外国语学校的张子轩,练跆拳道,黑带三段。”
“这位是……”
林晚一一和他们握手,能感觉到对方手上的老茧——都是下了苦功的。
模拟赛开始前,王老师把林晚拉到一边,压低声音:“今天这几个,都是这次比赛的热门选手。他们的教练想提前探探你的底,你也别保留,拿出真本事。”
林晚点头。
第一场,她对李浩然。
李浩然个子不高,但肌肉结实,动作迅猛。散打的规则他显然很熟,开场就发动快攻,拳腿组合密不透风。
林晚一开始有些被动,但她很快稳住了节奏。她没有用洪拳,而是用散打的招式应对——格挡、闪避、反击,每一个动作都干净利落。
三分钟后,李浩然的速度慢了下来。林晚抓住机会,一个低扫腿踢中他小腿,紧接着右勾拳击中他肋部。
“停!”裁判举手。
李浩然揉了揉肋部,看向林晚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尊重:“厉害。”
“承让。”林晚抱拳。
第二场对张子轩。
跆拳道讲究腿法,张子轩的腿又长又快,像鞭子一样抽过来。林晚没有硬拼,而是不断移动,寻找破绽。
两分钟后,她发现张子轩每次高踢后,下盘会有一瞬间不稳。等他再次高踢时,林晚矮身突进,一记肩撞将他顶飞出去。
“漂亮!”王老师忍不住喝彩。
张子轩爬起来,苦笑道:“你这招……不是散打吧?”
“洪拳,铁山靠。”林晚坦白。
“果然。”张子轩点头,“早就听说林家洪拳刚猛,今天领教了。”
后面几场,林晚有输有赢。
她发现,自己最大的优势不是招式,而是——经验。
十七年的练武生涯,爷爷从她五岁就开始教她拆招、解招、应对各种路数。这些积累,在实战中化成本能的反应,比任何套路都有用。
模拟赛结束后,几个选手围过来。
“林晚,你决赛圈准备用什么战术?”李浩然问。
“还没想好。”林晚老实说,“看对手吧。”
“你最大的对手可能是刘铮。”张子轩插话,“一中那个,练泰拳的,下手特别狠。去年比赛,他把对手的肋骨踢断了两根。”
刘铮。
林晚记住这个名字。
“还有,”另一个选手犹豫了一下,“我听说……这次比赛,有人专门针对你。”
林晚的心一紧:“针对我?”
“嗯。说是武术协会内部有人放了话,要‘好好关照’林家传人。”那选手压低声音,“你小心点,可能会在分组上做手脚,或者在规则上给你设限。”
武术协会。
陈德海。
林晚的眼神冷了下来。
果然,该来的还是会来。
训练结束,已经是晚上七点。
林晚换好衣服走出体育馆时,天已经全黑了。校园里的路灯次第亮起,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。
手机震动了一下,是爷爷发来的短信:
“晚晚,训练完了吗?武馆来了客人,等你回来。”
客人?
林晚心里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。
她快步走向校门,拦了辆出租车。
路上,她给顾宴发了条消息:
“武术协会有人要针对我。”
顾宴秒回:
“谁说的?”
“今天模拟赛的选手透露的。”
“知道了,我会处理。”
林晚看着这条消息,心里稍安。
但当她推开武馆门时,那股不安又涌了上来。
前厅里,坐着两个人。
一个是爷爷,脸色凝重。另一个是……
穿着藏青色中山装,头发梳得一丝不苟,手里端着紫砂茶杯的——
陈德海。
“林晚回来了。”陈德海放下茶杯,脸上挂着公式化的笑容。
林晚放下书包,走到爷爷身边:“陈师伯,您怎么来了?”
“来看看你们。”陈德海指了指桌上的一个礼盒,“听说你们收了顾老爷子的支票,我这个做师伯的,也不能落后。一点心意,给林晚补补身子。”
礼盒是红色的,系着金色丝带,看起来很贵重。
但林晚知道,这绝不是单纯的“心意”。
“陈师伯客气了。”爷爷开口,语气平静,“顾老爷子的钱,是投资。您的礼,我们受不起。”
“受得起,受得起。”陈德海笑着摆手,“正洪兄,咱们是同门,本该互相照应。以前是我不对,太忙,没顾上你们。现在既然顾家都出手了,我这个做师伯的,更不能袖手旁观。”
他的话说得很漂亮,但林晚听出了潜台词——顾家能投资,我也能。但我的投资,需要回报。
“陈师伯想怎么照应?”林晚直接问。
陈德海看着她,眼神里闪过一丝赞赏:“直性子,像你爷爷。那我就直说了——下周比赛,我希望你……输。”
空气凝固了。
爷爷的脸色沉了下来:“德海,你什么意思?”
“正洪兄别急,听我说完。”陈德海身体前倾,压低声音,“这次比赛,武术协会内部已经定了——冠军必须是刘铮。他父亲是协会的常务理事,也是……我未来的合作伙伴。”
刘铮。
又是这个名字。
“所以呢?”林晚的声音很冷。
“所以,我希望你决赛时放水。”陈德海说得理所当然,“当然,不会让你白输。只要你配合,赛后我会以武术协会的名义,给正洪武馆颁发‘传统武术传承奖’,奖金五万。还会安排媒体报道,保证让武馆名声大振。”
五万。
比顾鸿峥的五十万少得多,但加上“传承奖”的名头,听起来似乎更“体面”。
但林晚听懂了——这是要她用冠军,换一个虚名。
“如果我不配合呢?”她问。
陈德海的笑容淡了下去。
“林晚,你还年轻,可能不懂规矩。”他的声音冷了几分,“武术比赛,比的不仅是功夫,更是人情世故。顾家能帮你一时,但帮不了你一世。武术界这个圈子,说到底……还是我们说了算。”
他在威胁。
用整个武术界的“规矩”,来压她。
“陈师伯,”林晚看着他,一字一句地说,“我爷爷教我练拳时说过一句话——武人的脊梁,宁折不弯。”
陈德海的眼神彻底冷了。
“好,好。”他站起身,拿起桌上的礼盒,“既然你们不识抬举,那我也不多说了。只提醒一句——下周比赛,小心点。拳脚无眼,万一伤着哪儿,可就……可惜了。”
这话已经是赤裸裸的警告了。
他转身要走,林晚忽然开口:
“陈师伯。”
陈德海停下脚步。
“您知道,我爷爷当年为什么宁可编造谎言,也不接受顾老爷子的破例扶持吗?”
陈德海转过身。
“因为他说,”林晚的声音清晰而坚定,“有些规矩,不该守。但有些骨气,不能丢。”
陈德海盯着她看了几秒,忽然笑了。
那笑容里没有温度,只有冰冷的嘲讽。
“骨气?”他重复,“林晚,等你输掉比赛,等武馆彻底关门,等你和你爷爷流落街头时,再来跟我谈骨气。”
他推门离开。
武馆里一片死寂。
爷爷坐在太师椅上,手微微发抖。
林晚走过去,握住他的手。
“爷爷,对不起。”她的声音有些哽咽,“是我惹麻烦了。”
“不。”爷爷摇头,反握住她的手,“晚晚,你说得对。有些骨气,不能丢。咱们林家,宁可站着输,也不能跪着赢。”
“可是比赛……”
“该怎么打,就怎么打。”爷爷的眼神变得坚定,“赢了,咱们堂堂正正拿冠军。输了,咱们也输得光明磊落。”
林晚用力点头。
但心里那股不安,却越来越重。
陈德海不会善罢甘休。
他会在比赛上做什么手脚?
刘铮……又会怎么对付她?
夜里,林晚躺在床上,辗转难眠。
手机震动,是顾宴发来的消息:
“陈德海去找你了?”
“你怎么知道?”
“他离开武馆后,给我爷爷打了电话。” 顾宴回得很快,“说要‘重新评估’对林家的扶持,还说……你不懂规矩。”
林晚的心脏一紧。
“你爷爷怎么说?”
“我爷爷让他滚。”
简短的五个字,却让林晚的鼻子一酸。
“替我谢谢你爷爷。”
“不用谢。” 顾宴停顿了几秒,“林晚,比赛那天,无论发生什么,记住——顾家站在你这边。”
这话像一剂强心针,让林晚的心里踏实了几分。
但她知道,顾家的支持,不能解决所有问题。
有些仗,必须自己打。
有些关,必须自己过。
她起身,打开灯,走到书桌前。
从抽屉里拿出那本泛黄的拳谱——林家洪拳的传承笔记,爷爷在她十岁时传给她的。
翻开第一页,是太爷爷的字迹:
“洪拳之道,刚猛在外,坚韧在内。遇强愈强,宁折不弯。”
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读着,手指拂过那些已经模糊的墨迹。
这些字,这些拳,这些传承了百年的精神——
不能在她这里断了。
绝对不能。
凌晨三点,林晚终于有了睡意。
她关掉灯,躺回床上,闭上眼睛。
但脑海里,却反复浮现陈德海那双冰冷的眼睛,还有那句——“拳脚无眼,万一伤着哪儿,可就可惜了。”
这不是警告,是预告。
刘铮会在比赛上下重手。
而陈德海,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。
她该怎么办?
硬拼?还是……智取?
就在她迷迷糊糊快要睡着时,手机忽然震动起来。
是一个陌生号码。
林晚接起,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低沉而陌生的男声:
“林晚?”
“我是。您哪位?”
“刘铮。” 对方顿了顿,“陈德海今天找你了?”*
林晚的心脏猛地一跳。
“你怎么知道?”
“因为他刚才也找了我。” 刘铮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嘲讽,“让我在决赛时‘好好照顾’你,最好让你……再也打不了拳。”*
空气凝固了。
林晚握紧手机,指节泛白。
“那你……” 她的声音有些发涩。
“我想跟你做个交易。” 刘铮说,“比赛那天,我们真打。如果你赢了我,我帮你搞定陈德海。如果我赢了你……”*
他顿了顿。
“你离开武术界,永远别回来。”
林晚沉默了。
窗外,夜色深沉。
离比赛,还有五天。
离这场赌上一切的交易,也还有五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