空旷的教室里,只剩下他们两人。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,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、交织在一起的光斑,空气里漂浮着细小的尘埃,一切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。
林晚站在顾宴的桌前,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有些过速的心跳声。主动站到这里,说出“谈谈”这两个字,几乎耗尽了她所有的勇气。但开弓没有回头箭。
顾宴靠在椅背上,姿态放松,交叉的双手随意地放在桌面上,那双深邃的眼眸平静地回视着她,里面没有惊讶,没有戏谑,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、耐心的等待。他似乎早就知道,她终会走到这一步。
“你想谈什么?”他重复了一遍,声音低沉,不带任何情绪,将主动权完全交给了她。
林晚深吸一口气,强迫自己冷静下来。她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,即使处于劣势,她也要尽量掌控对话的节奏。
“你知道了,对不对?”她没有迂回,选择了最直接的方式,目光紧紧锁住他的眼睛,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,“关于我……不是男生这件事。”
这是她第一次,在除了师父之外的人面前,近乎承认这个秘密。话语出口的瞬间,她感到一种奇异的、如同悬空般的失重感,伴随着巨大的风险,也带着一丝解脱。
顾宴的表情没有任何波动,仿佛她只是说了一句“今天天气不错”。他既没有承认,也没有否认,只是微微挑了一下眉梢,反问道:“所以呢?”
这三个字,轻飘飘的,却带着千钧之力,将问题又抛了回来。
林晚的心沉了沉。他果然不肯轻易亮出底牌。
“所以,我想知道,你的目的。”她稳住心神,继续问道,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,“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?为什么不揭穿我?你到底想怎么样?”
她将心中盘旋已久的疑问一次性抛了出来,像是一个押上了所有筹码的赌徒。
顾宴静静地看着她,看着她强装镇定下微微颤抖的指尖,看着她眼中那混合着警惕、决绝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的光芒。他忽然觉得,这样剥去了部分伪装、露出真实棱角的她,比那个冷冰冰的“林晚”,要生动有趣得多。
“怀疑?”他轻轻笑了一下,那笑声低沉,带着一种磨砂质的磁性,“从一开始。”
林晚的瞳孔骤然收缩。从一开始?从她转学来的第一天?
“你的眼神,你的声音,你刻意压低却依旧无法完全掩盖的细节,你回避身体接触的本能……”顾宴慢条斯理地列举着,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分析一道数学题,“破绽很多,只是大多数人不会往那方面想而已。”
他顿了顿,目光落在她因为紧张而微微泛白的脸上。
“至于为什么不揭穿……”他拖长了语调,身体微微前倾,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,声音压低,带着一种蛊惑般的危险,“我觉得,这样更有趣,不是吗?”
有趣?!
林晚的心头瞬间被一股怒火席卷。她提心吊胆、如履薄冰的秘密,在他眼里,竟然只是一场有趣的游戏?
“你!”她气得几乎要浑身发抖,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平静几乎要崩塌。
“别急着生气。”顾宴打断了她,眼神变得认真了几分,“我也可以选择不觉得‘有趣’。”
这句话里的暗示,再明显不过。他有能力随时结束这场“游戏”,而结束的方式,自然就是揭穿她。
这是赤裸裸的威胁。
林晚咬紧了下唇,尝到了一丝血腥味。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,不能被他激怒。她今天来,不是为了和他争吵的。
“说出你的条件。”她冷冷地说道,放弃了所有迂回,“你要怎样,才肯保守这个秘密?”
终于到了核心问题。
顾宴看着她那副仿佛即将奔赴刑场般的决绝表情,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、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。他重新靠回椅背,恢复了那副慵懒的姿态。
“条件?”他重复了一遍,似乎觉得这个词很有趣。他沉吟了片刻,目光再次落在林晚身上,带着一种审视和……考量。
“第一,”他缓缓开口,“收起你那些不必要的刺。在我面前,你可以放松一点。”
林晚愣住了。这是什么条件?
“我不明白你的意思。”
“意思就是,”顾宴看着她,眼神深邃,“你不用再时刻绷紧神经,像防贼一样防着我。我知道你的秘密,并且暂时不打算说出去。所以,在我们单独相处的时候,你可以不必那么……辛苦地扮演‘林晚’。”
这个条件,完全出乎林晚的意料。她预想过各种可能——勒索钱财、逼迫她离开武馆、或者提出更过分的要求……唯独没想过,会是这样一个看似……“宽容”甚至带着一丝诡异“体贴”的条件。
他到底想干什么?让她放松警惕,然后更容易抓住她的把柄吗?
见林晚眼神中的疑虑更深,顾宴继续说道,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:“这只是为了让我们之后的‘相处’更顺畅。你可以把它看作,一种互惠互利。”
“互惠互利?”林晚忍不住嘲讽地勾了勾嘴角,“对我有什么好处?”
“好处就是,”顾宴迎上她嘲讽的目光,一字一句道,“你可以暂时不用担心身份暴露,可以在我这里,获得片刻的……喘息。”
“喘息”这两个字,再次精准地击中了林晚内心最隐秘的渴望。是的,她太累了。如果能有一个地方,哪怕只是暂时的、危险的,可以让她稍微卸下一点重负……
这个诱惑,太大了。也太危险了。
“第二呢?”她没有立刻回应第一个条件,而是追问道。
“第二,”顾宴的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,“接受我的‘帮助’。”
“帮助?”林晚立刻警惕起来,“什么帮助?”
“比如,在你需要的时候,像上次在武馆那样。”顾宴说得轻描淡写,“或者,在其他你可能遇到麻烦的时候。你可以把它看作,一种……保险。”
林晚沉默了。顾宴提出的这两个条件,看似没有强制她做任何事,甚至带着“好处”,但实际上,却是在一步步地蚕食她的边界,将她更深地拉入他的势力范围。接受他的“放松”和“帮助”,无异于承认了他对她的某种“特权”,让她更加依赖他,也更难摆脱他。
这是一个温柔的陷阱。
教室里陷入了沉寂。夕阳的光线越来越暗淡,将两人的身影勾勒得有些模糊。
林晚内心在进行着激烈的天人交战。接受,意味着与魔鬼做交易,未来充满了未知的风险。不接受,意味着立刻与他决裂,而决裂的后果,很可能就是身份的暴露。
似乎……她没有选择。
她抬起头,看向顾宴。暮色中,他的脸庞轮廓显得有些朦胧,唯有那双眼睛,依旧亮得惊人,仿佛能看穿她所有的挣扎。
“如果我答应,”她缓缓开口,声音有些干涩,“你能保证,暂时保守秘密?”
“当然。”顾宴回答得干脆,“我说话算话。”
“好。”林晚吐出一个字,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,“我答应你。”
没有握手,没有书面协议,只有这简单的两个字,在这空旷的教室里,达成了一份危险而脆弱的、无声的协议。
顾宴的唇角,终于勾起了一个清晰的、满意的弧度。那笑容不再带有之前的戏谑或冰冷,反而带着一种……得偿所愿的愉悦。
“很好。”他站起身,拿起书包,“那么,从现在开始……”
他走到林晚面前,微微低下头,看着她因为达成协议而显得有些恍惚的眼睛,声音低沉而清晰:
“我们就是‘盟友’了,林晚。”
说完,他没有再多停留,径直从她身边走过,离开了教室。
林晚独自站在原地,感受着那份“协议”带来的、沉重的束缚感,以及顾宴最后那句“盟友”带来的、更加浓郁的不安。
盟友?
真的只是盟友吗?
为什么她感觉,自己像是亲手打开了一个潘多拉的魔盒,放出了某种更加难以掌控的东西?
而此刻,已经走到教学楼下的顾宴,回头望了一眼那间亮起灯光的教室窗口,眼中闪过一丝势在必得的锐光。
第一步,已经成功。让她卸下心防,接受他的存在,只是开始。
真正的游戏,现在才正式拉开帷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