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声清脆的“哥”,像一根针,猝不及防地刺破了诊所内几乎要凝结成实质的紧张气氛。林晚脑中那根绷紧到极致的弦,在即将断裂的前一秒,被这外力猛地干扰,发出一种空洞的嗡鸣。
她几乎是本能地、仓促地向后靠去,试图拉开与顾宴那过于迫近的距离,动作大得让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噪音。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,不是因为突然出现的打扰,而是因为顾宴那句如同惊雷般在她脑海里反复炸响的话。
——“伪装成这样……这样的日子,你真的还想继续下去吗?”
他知道了。他用的不是疑问句,是陈述句。他撕开了所有暧昧不明的试探,将血淋淋的事实摊开在她面前。
而此刻,闯进来的,正是那个在咖啡店见过、在教室门口等过顾宴的女生——苏晴。她今天穿着一身明亮的鹅黄色羽绒服,脸上带着娇憨的笑容,目光好奇地在顾宴和林晚之间转来转去,最后落在林晚包扎着的脚踝上。
“咦?你受伤了?”苏晴眨了眨大眼睛,语气带着自然的关切。
顾宴已经直起身,脸上那种近乎残忍的、逼问式的深沉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,恢复了平日里那种略带疏离的平静。他看向苏晴,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:“你怎么找到这里的?”
“我问了赵叔嘛,他说看你往这边来了。”苏晴笑嘻嘻地凑近顾宴,很自然地挽住他的胳膊,然后再次看向林晚,笑容灿烂,“你好,我们又见面啦!我是苏晴,顾宴的表妹。你叫林晚对吧?我哥跟我提过你,说你很厉害!”
表妹……原来她真的是表妹。这个认知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和无关紧要。林晚的大脑一片混乱,顾宴那句直指核心的话和苏晴天真烂漫的笑容交织在一起,让她无法正常思考。她只能凭借着强大的本能,维持着面部表情的僵硬,对着苏晴微微点了点头,算是打过招呼,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。
“哥,你们在干嘛呢?林晚的脚怎么受伤了?”苏晴摇晃着顾宴的胳膊,追问道。
顾宴的目光淡淡扫过林晚那苍白的脸和紧抿的嘴唇,轻描淡写地回答道:“不小心扭到了,带他来看看医生。”
他没有提及武馆的冲突,更没有提及刚才那场未完成的、危险的对话。
“哦……”苏晴拉长了语调,眼神在两人之间又转了一圈,似乎察觉到了某种微妙的气氛,但她很聪明地没有多问,而是转向林晚,热情地说,“那你现在走路很不方便吧?让我哥送你回去呗!反正他闲着也是闲着。”
“不用!”林晚几乎是立刻拒绝,声音因为急促而显得有些尖锐。她扶着椅子站起来,脚踝处传来的疼痛让她趔趄了一下,但她立刻稳住了身形,语气生硬,“我自己可以回去。不打扰你们了。”
她必须立刻离开这里。离开顾宴那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目光,离开这令人窒息的环境。她需要空间,需要独自舔舐被骤然揭开的伤口,需要重新思考对策。
她不再看顾宴和苏晴,低着头,忍着脚痛,一步一步地朝着诊所门口挪去。背影挺直,却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仓皇和狼狈。
“林晚。”顾宴在她身后开口。
林晚的脚步顿住,但没有回头。
“医生说的注意事项,别忘了。”他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,仿佛真的只是一个普通同学的例行关心。
林晚没有回应,只是加快了脚步,推开门,融入了外面寒冷的夜色中。
看着她几乎是逃离的背影,苏晴收起了脸上的笑容,松开挽着顾宴的手,歪着头看他,语气带着一丝探究:“哥,你欺负人家了?”
顾宴没有回答,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那扇已经关上的门上,眸色深沉,里面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。刚才,他几乎已经触到了她最坚硬的保护壳下的裂缝,只差一点,或许就能窥见其中真实的柔软。
可惜,被打断了。
林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承武馆的。脚踝的疼痛在寒冷的空气中变得麻木,但内心的惊涛骇浪却丝毫没有平息。顾宴的话语如同魔咒,在她耳边反复回响。
“你累不累?”
“这样的日子,你真的还想继续下去吗?”
每一个字都像鞭子,抽打在她敏感脆弱的神经上。她一直以为自己的伪装天衣无缝,至少能够迷惑大多数人。可原来在顾宴眼里,她就像一个在舞台上卖力表演的小丑,所有的努力和坚持,都显得如此可笑和徒劳。
他是什么时候发现的?怎么发现的?他为什么不揭穿?他到底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?
这些问题如同毒蛇,啃噬着她的理智。
回到武馆,她避开众人,直接躲回了自己的房间。背靠着冰冷的房门,她才允许自己脱力般滑坐在地上,将脸深深埋入膝盖,肩膀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。
不是哭泣,而是一种巨大的、无处宣泄的无力感和恐惧。
她一直以为自己是猎手,或者至少是一个谨慎的躲避者,可现在才发现,自己早已成了别人网中的猎物,一举一动都在对方的注视之下。这种认知,让她毛骨悚然。
接下来的几天,林晚将自己彻底封闭了起来。在学校,她比以前更加沉默,对顾宴的无视也升级到了彻底隔绝的境界,仿佛他周围的空气都是有毒的。在武馆,她以脚伤需要恢复为由,减少了训练量,大部分时间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。
她在思考,在挣扎。
顾宴没有再来主动靠近她。他似乎很有耐心,给了她足够的时间和空间去消化那份“被看穿”的冲击。但他无处不在的视线,那种即使不回头也能感受到的、如芒在背的注视,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林晚,他就在那里,等待着。
他在等什么?等她崩溃?等她主动坦白?还是等她……向他求助?
一周后,林晚的脚踝基本痊愈。拆掉纱布的那天,她站在房间的镜子前,看着镜中那个面色有些苍白、眼神却异常沉静的“少年”。
恐惧依然存在,但持续的恐惧会让人麻木,也会催生出别的东西——比如,破釜沉舟的勇气。
逃避解决不了问题。顾宴就像悬在她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,不知何时会落下。被动等待审判的滋味,比审判本身更折磨人。
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。
既然伪装已经被看穿,那么继续在他面前扮演“林晚”,除了显得更加可笑之外,毫无意义。她需要改变策略。或许……或许可以尝试着,在他划定的这个危险的“知情”范围内,与他进行一场真正的、平等的对话?去摸清他的底牌,他的目的?
这个想法很大胆,也很危险,无异于与虎谋皮。
但,她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了。
周五下午,放学铃声响起。林晚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离开。她坐在座位上,看着窗外的天空一点点被染上暮色。同学们陆续离开,教室里渐渐空旷下来。
顾宴也还没有走,他似乎在整理笔记,动作不紧不慢。
林晚深吸一口气,握紧了放在桌下的手,指甲深深陷入掌心。疼痛让她更加清醒,也更加坚定。
她站起身,没有拿书包,径直朝着后排顾宴的座位走去。
脚步声在空旷的教室里显得格外清晰。
顾宴似乎有所察觉,抬起头,看向她。他的眼神平静,带着一丝询问,仿佛早就预料到她会来。
林晚在他桌前站定,迎上他的目光。这一次,她的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慌乱、愤怒或者冰冷的隔绝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异常的平静,一种下定决心的坦然。
她看着他,开口,声音不大,却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教室里:
“顾宴,我们谈谈。”
她重复了他一周前在巷口对她说的话。
只是这一次,主动方换了位置。
顾宴看着她眼中那不同于以往的光芒,眉梢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。他合上手中的笔记本,身体微微向后靠向椅背,双手交叉放在桌上,做出一个倾听的姿态。
“好。”他简单地回应,唇角似乎勾起了一个极淡的、意味不明的弧度,“你想谈什么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