温珞柠听着姐姐条理清晰的分析,心中的焦躁渐渐平复了些。
她本也并非真心要责怪姐姐。
此事既是陛下提出,姐姐身为臣民,又恰是经营此道的合适人选,实在难以推拒,亦是机遇难得。
若真要怨,也只能怨那坐在龙椅上、一道旨意便能改变无数人命运的帝王。
她只是……
只是控制不住源自血脉亲情的深切担忧。
此刻见姐姐权衡了利弊,具体保障措施都一一想到,并非一时冲动。
悬着的心,总算稍稍落下了一些。
虽然担忧依旧,却不再像方才那般惶惶不安。
她轻轻叹了口气,握住姐姐的手,语气软了下来:
“姐姐既已决定,妹妹再多说也是无益。
只是……姐姐出海那日,妹妹身在宫中,怕是无法亲至码头相送。
姐姐这一去,千里烟波,万望珍重。
利润得失皆是次要,一切以平安为要。
妹妹在京中,会日日于佛前为姐姐焚香祈福,祈求风平浪静,静候姐姐满载异域奇珍、平安凯旋的佳音。”
“好,姐姐记下了,一字一句都记在心里。”
温羡筝反握住妹妹的手,用力握了握。
“阿柠就在京中安心等着,照顾好自己,姐姐定会带着海外的新奇见闻和好消息回来见你。
给你讲那珊瑚丛中的鱼群、椰林下的夕阳。”
......
姐妹二人在鸟语花香的小院里,又足足待了两刻多钟的光景。
日头西斜,暮色渐染飞檐。
她们避开了一切烦扰,像未出阁时在祖母的后园那般,亲密地挨坐在窗下的紫竹软榻上,低声说着体己话。
话题从温珞柠宫中那个日渐活泼好动、咿呀学语的小帝姬,转到温羡窈近日生意上遇到的些许烦难。
如江南丝价波动、漕运时有阻滞。
又各自细细说了说彼此的饮食起居、身体康健等近况。
温羡窈虽能从一些特殊渠道得知妹妹在宫中的大概消息,知道她晋了位份,日子还算平稳。
但终究隔着一层宫墙,细节之处难以尽知。
此刻亲耳听温珞柠说起日常起居、与各宫妃嫔的相处之道。
虽知其中亦有些许不易,需处处小心,但总体还算安稳顺遂,陛下待她也算宽和。
她也渐渐对妹妹在宫中的生活真正放下心来。
叙话终有尽时。
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,姐妹二人虽有不舍,执手相看,眼中俱是眷恋,可天家规矩森严,不能让陛下和公主久等。
便整理好仪容,抚平心绪,一同回到了前厅。
从玲珑阁出来,街市依旧喧闹。
顾聿修果然言出必行。
吩咐车驾前往京城最负盛名、临河而建的醉仙居,兑现带温珞柠品尝她念念不忘的葫芦八宝鸡的承诺。
醉仙居名声在外,装潢雅致,菜品精良,是达官显贵、文人墨客常聚之所。
一行人径直上了三楼临街视野开阔的听雨轩。
落座后,身着统一青衣的伶俐侍者便奉上香气清幽的碧螺春。
顾聿修将目光转向温羡筝,随和地说道:
“荣安乡君久居京城,又是经营有道之人,想来对这醉仙居的招牌特色、时令佳肴颇为熟稔。
今日这顿便饭,就由乡君来点菜吧。
也让朕尝尝这京城地道的美味。”
皇帝既已开口,温羡筝自然不能推辞。
她应了声“是”,便接过侍者递上的泥金菜单,仔细浏览起来。
她虽熟知醉仙居的菜品,但对皇帝的饮食偏好、口味轻重却一无所知。
略一思忖,她便按照妹妹惯常的口味,点了几道醉仙居有名的硬菜,如八宝葫芦鸭、葱烧海参、金汤佛跳墙等。
但心思细腻的她,考虑到帝王饮食或许更讲究均衡清淡。
又额外添了清炒芦笋、蟹粉扒菜心,和一道清淡鲜美的竹荪芙蓉汤。
一旁的昭华公主倒是显得兴致勃勃。
她似乎对温羡筝所点的食物很感兴趣,总觉得每一道都是为自己精心备下的,全是自己爱吃的菜式。
尤其是听到“蟹粉扒菜心”时,眼睛亮了一下,忍不住插话道:
“这蟹粉可是时令的?
本宫在宫里也难得吃到这般新鲜的。”
温羡筝忙欠身答道:
“回公主殿下,醉仙居的蟹粉确是选用当下最肥美的湖蟹现拆现炒,力求新鲜。”
昭华公主满意地点点头,愈发心情舒畅。
菜肴很快便陆续呈上,色香味俱全,摆满了红木圆桌。
用膳期间,温珞柠悄悄留意着皇帝的举动。
顾聿修举止优雅,每道菜上来,自有侍膳太监先用银针试毒,然后他才执起象牙箸,每样菜式都浅尝辄止,细细品味。
无论是浓油赤酱的八宝葫芦鸭,还是清淡的芦笋菜心。
他面上都看不出特别偏好或厌弃的神色。
仿佛真的只是寻常品鉴,令人难以捉摸其真实喜好。
席间气氛和谐。
除了碗筷轻微的碰撞声,和昭华公主偶尔就某道菜,低声询问温羡筝一两句之外,并无太多交谈。
顾聿修很少主动开口,只是偶尔问及京城风物或商事。
问题也多是向温羡筝提出。
温珞柠大多时候只是安静聆听,适时地为陛下和公主布菜。
用罢膳,顾聿修似乎意犹未尽。
并未急着回宫。
而是携温珞柠去了京城一家颇负盛名的茶楼,要了个雅静的包厢。
听了一回时下最新的评书,品了盏今春刚采选的雨前龙井。
茶香氤氲,说书先生口若悬河,演绎着才子佳人的悲欢离合,窗外市井喧嚣隐隐传来,倒也别有一番闲适趣味。
直至日头西斜,金色的余晖漫过窗棂。
顾聿修方才放下茶盏,示意李综全准备起驾回宫。
行人步出茶楼,正准备登车返回宫苑。
一路若有所思的昭华公主却走到顾聿修身侧,轻柔开口道:
“父皇,今日既然难得出来一趟,时辰瞧着不算很晚。
温容华家中的府宅也在附近,不如一同去瞧瞧?”
她不经意般扫过一旁的温羡筝,又道:
“儿臣曾听宫人说起,温老夫人年事已高,荣安乡君与温容华身为人女,孝心至纯,想必时常挂心。
却因宫规森严、俗务缠身,难得有机会承欢膝下。
不若……趁今日便利,便顺路过去探望一番?
一来,可全了温容华姐妹的一片孝心,二来,父皇亲临探望老臣家眷,亦是天家恩泽,体恤臣下、彰显仁孝之道。
岂不两全其美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