昭华公主抿了抿唇,似乎还想再争取几句,但在顾聿修平静的目光下,只好暂时按捺下来。
只是看向温羡筝的眼神,更加复杂。
交织着被拒绝的失落,以及一丝愈发不肯罢休的意味。
顾聿修将话题重新拉回正轨:
“既然乡君有开拓海路之志,亦有承担风险之胆魄。
具体事宜,朕会吩咐市舶司选派得力干员,专程与你接洽商议。
出海章程、船队规制、股本筹措、风险如何分担、利益如何分配,乃至与沿海州府、水师衙门的协调护航。
诸多细节,千头万绪。
皆需一一详细议定,形成明晰条文,务求周全稳妥,方可施行,切忌草率。”
“臣女明白,定当竭力而为,不负陛下信任。”
温羡窈郑重点头应下,神色肃然。
接下来的一段时间,她便与皇帝就出海的具体事宜进行了深入的交谈。
从可能优先选择的东南沿海至吕宋、暹罗的航线。
适宜借助季风出海的春秋两季、需要采购和装载的江南丝绸、景德瓷器、闽地茶叶等大宗货品。
到重金招募有远洋经验的船工水手、航海师。
以及如何通过现有渠道,与初步接触的南洋番邦商贾,建立初步联系、订立贸易契约等......
皆有所涉及。
温羡窈显然对此早有深思熟虑,所言每每切中要害,数据详实,思路清晰。
显示出非凡的商业头脑、缜密的思维与远见卓识。
不仅如此,她还主动提出了一个极为优厚的分配方案。
“陛下,首次出海,前路茫茫,风险难测。
一切皆在摸索试探,成败犹未可知。
玲珑阁能得此机遇,全仗陛下圣明,胸怀四海,恩准开放海禁。
故此,臣女以为,这首航所得利润,玲珑阁只需二分,其余八分,理当归于陛下,充入国库,以作开拓海疆、修建港口之资。
不知陛下意下如何?”
她此举,既是表明忠心,也是深知必须让朝廷看到实实在在的利益,此事才能长久推行,而非昙花一现。
舍小利而谋大局,方为长久之计。
顾聿修龙颜悦然:
“乡君识大体,顾大局,所言甚合朕意。
便按此议定,写入章程吧。”
他确实对温羡窈的识趣与深明大义很是满意。
虽然上次她捐输的百万两白银暂时缓解了国库的窘迫,但那些钱款主要用于赈灾和平凉重建。
并不能支撑他心中那个关于开拓海疆、万国来朝盛景的宏大构想。
况且,国库银钱需统筹安排,八方用度,牵一发而动全身,不能尽数投入一事,需留有回旋余地。
修建可供千料海船停靠、具备防御炮台与完善补给功能的新式海港。
非一朝一夕之功。
若能通过这首次官督商办的海贸获得可观利润,他便有了名正言顺的资金,来源来启动港口建设。
堵住朝中保守派悠悠众口。
而一旦核心海港建成,形成枢纽,朝廷仅凭征收往来商船的海关税赋、泊位费用一项,每年就能有稳定且巨额的收入。
届时国力必将大增,海疆靖安,商贸繁荣。
这盘棋,他看得远比一次航行的利润要长远得多。
坐在一旁静静聆听的温珞柠,却是越听心越沉。
她听到姐姐与陛下,不仅初步定下了趁春季东南信风出海的计划,甚至连首次航行的利润结算、风险共担等具体条款都已谈妥。
便知姐姐出海之事,已是板上钉钉,再无转圜余地。
一想到姐姐将要面对茫茫大海的无情风浪,以及那些传闻中凶残可怕的海盗,她的心就揪紧了。
满满的担忧几乎要溢出来。
正事既已谈妥,顾聿修见时辰不早,便体贴地给了温家姐妹独处的时间。
他对温珞柠温和道:
“爱妃与乡君姐妹情深,久未相见,想必有许多体己话要说。
朕与昭华便不打扰了,你们自去叙话吧。”
说罢,便起身,示意昭华公主随他一同离开。
他需要找个安静处,好好问一问自己这个女儿,今日言行举止这般反常,究竟心中作何想法。
温珞柠连忙与姐姐一同起身,向皇帝谢恩。
随后,姐妹二人便相携着离开了待客的正厅。
穿过几重花木扶疏、曲径通幽的院落,廊下悬挂的鸟笼中画眉轻啼,来到了温羡窈日常起居的的私密小院。
终于有了独处的空间,两人都暗暗松了口气。
积攒了许久的关切与担忧,终于可以无所忌惮地倾吐了。
“姐姐!”
温珞柠一把抓住姐姐的手,急促道:
你怎么能……怎么能如此轻易就应下陛下出海的事呢?
那茫茫大海,风高浪急,是何等凶险之地,古往今来,多少坚固的船只葬身鱼腹,多少商旅有去无回,尸骨无存?
况且这出海远航,绝非易事,筹备繁琐,航行漫漫,音信难通。
姐姐这一去,少说也得大半年光景才能返航。
这期间,京中玲珑阁偌大的生意,还有各处铺子的往来账目、人情打点,姐姐不在,可要交给谁来打理?
万一出了什么纰漏,被对家钻了空子,或是底下人起了异心。
岂不是……岂不是辛辛苦苦打下的基业都要动摇?
姐姐,你……你太冒险了!”
温羡筝静静地听着妹妹连珠炮似的担忧与质问,脸上非但没有丝毫不耐,反而渐渐浮现出一抹温柔怀念的笑意。
待温珞柠一口气说完,她才伸手轻轻拍了拍妹妹的手背,感慨道:
“好了好了,我的傻丫头。
姐姐真是好久没听到你这样竹筒倒豆子似的念我了。
还是和小时候一样,一着急就话多。
如今一听,竟觉得格外亲切,心里头……还有点暖融融的怀念呢。”
“姐姐!”
温珞柠见她这般态度,不由得嗔怪地喊了一声,绣鞋轻轻跺了跺脚下的青砖。
“你别总想着岔开话题,拿旧事来哄我!
我是认真的!”
“好好好,是姐姐不对,不该在这时候打趣你。”
温羡筝见妹妹真有些急了,连忙收起玩笑之色,伸手轻轻抚过妹妹鬓边微乱的碎发,耐心解释道:
“阿柠,你的担忧,姐姐心里都明白,也都反反复复仔细思量过了。
海上风险,姐姐经商多年,岂能不知其中利害?
但如今造船技艺远胜前朝,若能建造坚固大船,配备经验丰富的船工水手,安全便能增添许多保障。
况且,此次出海非同小可。
陛下既已开口,定然会派遣精锐水师官兵随行护送,沿途亦会与友好邦国打好招呼,多方照应。
这般层层防护之下,风险已然大大降低。
姐姐向你保证,定会万事小心,绝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。
你就放宽心,好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