约莫小半个时辰后。
温珞柠光洁的额角与鼻翼已渗出一层细密的晶莹汗珠,周身筋骨舒展开来,气血运行加快。
原本郁结的心绪也随着汗水排解了不少,心胸为之一畅。
含玉在一旁仔细观察着她的气息和面色,见时辰差不多,便轻声提醒道:
“大小姐离宫前再三嘱咐过,此术贵在持之以恒,每日循序渐进,练上半个时辰便足矣,万万不可贪多求快,以免损伤了根基。
小主,您今日初练,便到此为止,可好?”
温珞柠缓缓收势,长长吁出一口气。
感觉身体虽有些疲惫,精神却清明了许多,遂点头道:
“好,今日便如此。
明日同一时辰,你们再来叫我,绝不可懈怠。”
一番活动之后,沉积在心头的阴霾与低落被驱散了不少。
更觉腹中空空,饥肠辘辘。
温珞柠由着含珠二人伺候着用温水细细擦洗了身子,换上一身干爽的寝衣。
小福子刚好也从尚食局提回来了几样还冒着腾腾热气的膳食:一盅火腿鲜笋汤、一碟龙井虾仁、一碗碧粳米饭。
运动之后胃口大开,她竟是将饭菜用了大半。
饭后,她又在月色如水的庭院中慢步走了几圈,权作消食。
初冬的夜风带着微凉的寒意,皎洁的月光如水银泻地,洒在青石板铺就的小径上.
四周寂静,只闻风吹竹叶的沙沙声。
她的思绪也在这份宁静中渐渐清晰、冷静下来,开始认真思索一个至关重要、迫在眉睫的问题:
如何才能有效地、不着痕迹地博取顾聿修的好感,为自己争取晋位的机会?
首先,那些需要倚仗高超才艺的途径。
诸如,在上林苑梅林深处,跳一支翩若游龙的惊鸿舞。
或是,于陛下必经的宫道转角处,偶然弹唱一曲,缠绵悱恻的江南采菱曲……
温珞柠在脑中细细想过一遍,便果断地将这些选项尽数划去了。
她自知斤两,于琴棋书画、歌舞技艺上虽略通皮毛,用以自娱尚可,却远未达到能令人惊艳、乃至凭此一举夺宠、固宠的程度。
若强行为之,东施效颦。
只怕会弄巧成拙,徒增笑柄,反而惹来陛下厌烦。
那么,她所能依仗的,又是什么呢?
她开始仔细盘点自己所长,将入宫以来的种种在脑中细细筛过。
思来想去,她无奈地发现,自己最为精通、也最感自在惬意的……
似乎便是这口腹之欲与安枕之道。
如何品鉴美食,分辨火候滋味的微妙差异,如何在最舒适的状态下摒除杂念、安享酣眠......
这几乎成了她入宫这些年来,在无人问津的霁月轩中,默默修炼至大成的、唯二能拿得出手的技能。
这个认知让她不由得怔在原地,月光洒在她的脸上,映出一种复杂难言的神情。
随即,唇角难以抑制地泛起一丝浓浓自嘲和苦笑。
这般想来,她过去几年的日子。
除去那些不得不谨小慎微、提心吊胆的时刻,竟真像极了被人精心圈养在华美笼中、只待时机成熟便宰杀烹食的珍禽……
想到此节,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。
赶紧将自己比作待宰牲畜的荒谬念头,狠狠甩出脑海。
绝不能如此!
温珞柠暗暗在袖中握紧了拳。
既然这是她目前仅有的、微不足道的优势,那她便得好好思量,如何将这吃与睡,经营成一种别样的、属于她温珞柠的风情。
一种或许能于无声处吸引帝王目光的独特资本。
她蹙着眉头,在铺着软缎海棠刺绣坐垫的花梨木绣墩上沉思良久。
最直接、最寻常的法子,莫过于亲手做些精致可口的点心或一碗温润滋补的羹汤。
寻个恰当的时机送至御前,以表关怀。
这法子虽老套,后宫嫔妃几乎用滥了,但贵在心意实在,不易出错。
可她如今只是个刚刚晋封的宁嫔。
位份不高,恩宠平平。
她送去的食盒,真能顺利呈至陛下案前,而不被乾清宫那些眼皮子活络的内侍们随手搁置角落,甚至暗中丢弃吗?
再者,旁人献食,多是亲自洗手作羹汤,于小厨房精心炮制,以显诚意。
于厨艺一道,她虽不敢自称顶尖,但在闺中时也曾为讨好祖母和父亲下过一番功夫。
做些拿手的杏仁酥、荷花糕并非难事。
可霁月轩中并无小厨房,一应饮食皆仰赖尚食局供给。
难道要她一个嫔妃,亲自跑去尚食局那烟熏火燎之地,向那些厨娘、太监借灶台锅铲一用?
这成何体统?
只怕尚未见到陛下,便已先成了六宫笑柄。
此番想法受阻,温珞柠不由得颓然地叹了口气,眉眼间染上一抹深深的无力感。
想要在这重重宫规中,寻一条通往圣心的坦途,竟是这般艰难。
一直静立旁侧的含玉见状,沉吟片刻,轻声提议道:
“小主,既然饮食之路暂不可行,不若……您为陛下亲手缝制一个荷包或是香囊之类贴身常用的小物件?
待日后有机会面圣时,再寻机敬献给陛下。
小主您的针线功夫是极好的,做出来的东西必定精巧别致。
陛下若是收了,日常佩戴在身上或是置于案头,睹物思人,或许便能时常想起小主的一片心意呢?”
温珞柠眼眸倏然一亮。
含玉这个提议,倒是极好!
荷包香囊这类物件,不比吃食有时辰限制。
做好了,即便一时半会儿见不到陛下,也能妥帖收着,耐心等待时机,绝不会白白浪费了心血。
且一针一线皆亲手缝制,这份心意,远比尚食局出来的东西更显真挚。
“好!这个主意甚好!”
温珞柠当即拍板,精神也随之振奋起来:
“含玉,含珠,快去将库里收着的那些好料子都寻出来,我要仔细挑拣挑拣,看哪块料子最衬陛下气度,好用来做荷包。”
她特意强调要做荷包,而非香囊。
因为她自身从不喜佩戴香囊,总觉得那香草之气虽好闻,却易引人昏沉嗜睡,于精神无益。
更重要的是,香囊之内,香料混杂,来源不一。
最是容易被人暗中做手脚,掺入些不干净、乃至招祸的东西进去,防不胜防。
她绝不会将自己置于这等授人以柄、百口莫辩的险地。
相比之下,荷包则相对稳妥得多,内里无非填充些柔软丝绵,清爽干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