淮水北岸的下蔡城矗立于阴郁天穹之下。
这座以夯土筑就的城池因常年战事而墙体斑驳。
箭垛多处崩裂,墙根处新夯的土色与旧墙形成深浅交错的血肉般的痕迹。
城头淮字淮军旗帜在潮湿的江风中猎猎作响,与城下淮水的浊黄波涛形成灰黄交织的压抑图景。
下蔡城踞淮水要冲,北控颍水入口,南锁寿春门户。
城墙依地势起伏而建,西侧借八公山余脉筑起三重瓮城,南面临水处设有砖石码头。
淮水在此折向东流,河面宽达二百步,浪涛裹挟泥沙拍击堤岸,渡口处可见军士驱赶民夫搬运粮秣,木轮发出吱呀声,碾过泥泞道路,留下深深车辙,就像一道道疤痕一般难看。
若说寿春是淮南的门户,那么此地的得失,则关乎淮南江北之咽喉。
下蔡城三面是水,只有西门可以进攻,但却在八公山余脉造就的天然高地之上。袁耀在西门修建了三重瓮城,城墙也单独包了砖,用淮河北岸第一要塞来形容绝不夸张。
想要攻打下蔡,除非动用大规模水军从淮河阻断南岸增援,然后断绝粮道长期围困,否则极难成功。
如今,下蔡城庞统布下了精锐的庐江卫,就是料定了曹操不敢轻易过河突袭寿春。
下蔡城城南的石头码头,淮南运输的船支络绎不绝,粮草、器械、以及士卒正在源源不断的下船入城。
而南门口,一曲刚刚下船的屯兵正在列队准备进城,他们男女老少均有,可谓大杂烩一般的存在。手中的武器更是五花八门,甚至还有人拿着简陋的锄头。
“怎么回事?屯兵怎么过河来了?”城门官看着混乱的码头眉头紧皱。
“让他们先让到旁边去,别挡了辎重和其他部队进城!”
十几名卫军走了过去维持秩序,随后又是一阵乱哄哄的叫声,五百名屯兵被赶下了路,卸船的辎重和兵卒才得以继续进城。
“参谋司这群白痴,把屯兵派过来做什么?”一名身穿卫军服饰的军侯,一边嘀咕一边翻阅着手上的记录本。
“你们是哪里来的?谁的命令?”卫军军侯对着屯兵的队伍高喊。
顿时,一阵七嘴八舌的回应传来,让人根本听不出在说什么。
“见鬼了,你们的临时军侯呢?”卫军军侯高喊。
人群听到卫军军侯的话,开始在里面乱喊,不一会,一个女子在一名男子的陪同下挤了出来。
“大人,我是这支屯兵的临时军侯,为什么不让我们进城?”女子张口问道。
卫军军侯一愣,他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女子。
这女子一身军人打扮,头发用一块蓝布裹起,披着竹子编制的铠甲,脚下穿着短靴,腰间挎着一把环首刀。
“这位大姐好,不知如何称呼?”卫军军侯很是客气,说到底这得归功于白翠微这个女性卫军大都督的存在,所以卫军中从来不敢轻视女子。
女子行了个军礼,从腰间拿出了一块竹牌递给了卫军军侯。
“小女子合肥柳树屯守备官孙槐,夫家姓张,大家都叫我张娘子。”女子回应道。
她随后指了指身后的男子道:“这是我们柳树屯的民政官冯林,是我们这曲人马的副手。”
卫军军侯点了点头,向冯林拱了拱手,他对屯堡兵根本不熟悉,所以也不知道这个副手算个什么官职。
卫军军侯随即疑惑道:“下蔡这里只有庐江卫士卒,你们这支屯兵如何过来这里?主管运输的军侯是怎么让你们登的船?”
没想到话刚出口,张娘子也是十分疑惑的拿出了另一份竹签命令递了过来。
“回大人,我们合肥周围屯堡的屯兵被调来寿春守城,可是其他和我们一起来的曲都进了寿春城,只有我们曲的命令是过河到下蔡,我们也是按照命令行事,不知道是什么情况......”
卫军军侯仔细看了一遍问道:“你们的编号是多少?”
冯林道:“屯兵第六曲。”
卫军军侯也满脸震惊,因为竹签上的命令确实是调屯兵第六曲入下蔡城守城。
“你们等等!”卫军军侯转身向城门处高声喊叫着城门官的名字。
“拿参谋司的命令过来核对一下,他们怎么会调一支屯兵过来下蔡!”
不一会,城门官拿着一个大本子跑了过来,他打开本子开始与卫军军侯核对。那上边是参谋司调兵的命令副本,用此可以核对出哪支部队已到,哪支部队未到。
两人翻找了半天也没看到命令副本上有这支部队的名字。
“怎么回事?难道命令是假的?”军侯再次翻看着张娘子给他的竹签,检查了印记发现并无问题。
“哎呀!”城门官突然恍然大悟。
“搞错了啊,是参谋司的那个混蛋写的竹签,明显是写错了啊!”
冯林偷偷的挤过来看向本子,只见上面用红笔勾画着各个部队的名称,看来到了的便会打勾销账。
而面前这页上,却十分明显的有一支部队未到,上面写着庐江卫第六曲!
“我说第六曲的兄弟怎么迟迟不到,肯定参谋司把命令写错了!”城门官无奈的摸着额头。
图形命令中,圆形的含义变成了卫军,方形是护军、叉是屯兵、三角形是临时招募的乡勇。
而这个命令明显是参谋司的人将本来圆变成了叉,于是同样是第六曲的屯兵,被当成了卫军第六曲运过了河......
卫军军侯左看右看,长叹一声。
参谋司这帮家伙果然不干人事,命令写错不是第一次,但这次却错的有些离谱。
下蔡作为江北最重要的要塞,肯定是曹军首先攻击的目标。庐江卫千里迢迢赶来,就是为了守卫这块江北的钉子。
而如今,完全没有什么战斗力的屯兵第六曲居然代替了卫军第六曲来了下蔡。
这些人都是农民,甚至还有妇女、老人,哪能打仗。
而精锐的庐江卫第六曲,现在肯定被当成屯兵安排在了某个旮旯里喝西北风去了...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