冰冷粗糙的地面透过单薄的衣衫,贪婪地汲取着我体内最后一丝温度。我瘫在那里,像一具被拆散了骨架的破布偶,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已欠奉。经脉寸寸碎裂般的剧痛如同永不停歇的潮水,反复冲刷着我残存的意识,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肋侧那散发着阴寒黑气的伤口,带来一阵阵令人窒息的刺痛。
右臂依旧毫无知觉,仿佛已经从我的身体上分离。左手指尖因为绘制符文而咬破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冻伤般的麻木和刺痛。
但这一切的痛苦,都比不上精神上的沉重与疲惫。
我侧着头,视线模糊地看着身旁的冷月。她静静地躺在那里,脸上那些诡异的血色符文已经渐渐隐去,只留下极淡的痕迹。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膛的起伏,但终究没有彻底断绝。那枚血玉簪依旧被她紧紧攥在心口,仿佛那是她与这个世界最后的联系。
“特质稳定术”…成功了。
暂时…成功了。
但这成功的代价,是我几乎彻底废掉了自己。而且,我们依旧被困在这阴暗冰冷的通道里,如同瓮中之鳖。远处,那有组织的、密集的脚步声和呼喝声越来越近,如同催命的鼓点,敲打在我早已不堪重负的神经上。
搜捕的队伍来了。
他们很快就会找到这里。
绝望,如同最粘稠的墨汁,重新开始浸染我的心田。挣扎了这么久,付出了如此惨重的代价,甚至搭上了赵天雄和那些忠仆的性命…最终,还是要走到这一步吗?
不甘心…
真的…好不甘心…
冷月…对不起…最终还是没能…
就在我意识逐渐被黑暗和绝望吞噬,几乎要放弃思考,任由命运宰割的刹那——
通道另一端的黑暗中,传来一阵极其轻微、却异常急促的脚步声!不是那种大规模搜捕的杂乱步伐,而是单独一人,正用一种熟悉皇宫路径的方式,快速而隐蔽地朝着我们所在的方向接近!
是谁?!
赵胤的追兵?还是…
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,残存的本能让我试图挣扎着坐起来,将冷月护在身后,但虚弱的身体只是徒劳地抽搐了一下,反而牵动了伤口,让我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。
脚步声猛地停住了,就在离我们藏身之处不远的一个拐角。
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下来。只有我粗重的喘息和心跳声在黑暗中异常清晰。
我死死盯着那个拐角的阴影,左手艰难地摸索着地面,试图找到一块碎砖或者任何能当做武器的东西。
片刻后,一个压得极低的、带着明显焦急和试探的声音从拐角后传来:
“…是…是沈大人吗?…还是…少主?”
这个声音…有点耳熟?而且他用了两个称呼…
我心中一动,强忍着喉咙的血腥味,用尽力气低声回应:“…谁?”
听到我的回应,那边似乎松了口气,紧接着,一个瘦小的身影如同狸猫般从拐角闪了出来,快步来到我们面前。
借着极微弱的光线,我看清了他的脸——是那个之前给我们带路的小太监,**小栗子**!
他此刻满脸惊惶,衣服上沾满了灰尘和少许喷溅状的血迹,呼吸急促,显然也是一路躲藏逃命过来的。
“真是您!太好了!您还活着!”小栗子看到我这般凄惨的模样,先是吓了一跳,随即脸上露出又是庆幸又是焦急的复杂神色,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,声音带着哭腔,“沈大人…少主…外面…外面全是摄政王的人!他们在到处搜捕您和那位小姐!李嬷嬷…李嬷嬷她为了掩护我过来报信,恐怕…恐怕已经遭了毒手了!”
李嬷嬷…那个安排冷月在偏殿歇息的老嬷嬷…也…
我的心又是一沉。又一条人命…
“你…怎么找到这里的?”我艰难地问道,警惕并未完全消除。虽然他曾受赵天雄恩惠,但在这般高压和恐怖下,难保他不会…
小栗子似乎看出了我的疑虑,连忙从怀里哆哆嗦嗦地掏出一样东西——那是**半块螭吻兵符**!
“是…是那位赵爷…”小栗子的眼泪掉了下来,“他…他冲出去之前,偷偷塞给奴才的…他说…如果他能缠住敌人,就让奴才想办法找到您…说您看到这个…就会明白…”
是赵天雄!他竟然在最后关头,还安排了后手!
我看着那半块沾染着血迹、温润却冰冷的兵符,仿佛又看到了赵天雄那决然赴死、却依旧将最后一丝希望寄托于我的眼神。胸腔中那股冰冷的绝望,似乎被这小小的兵符烫了一下,重新泛起一丝微弱的暖流和…责任。
他不是盲目送死…他直到最后,都在为我铺路…
“他还…说了什么?”我的声音依旧沙哑,却带上了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。
小栗子抹了把眼泪,努力回忆着,压低声音快速说道:“赵爷说…让您一定要活下去…去…去‘黑水渊’!他说…唯有那里的龙脉本源…或可…或可逆转一切!他还说…说…”
小栗子似乎有些犹豫,怯生生地看了我一眼。
“说什么?!”我催促道,情绪激动之下,又引发了一阵剧烈的咳嗽。
小栗子吓得一哆嗦,连忙道:“赵爷说…‘告诉少主…老奴…先行一步…去下面…向陛下和娘娘…请罪了…’”
陛下…娘娘…
指的是我的…父母吗?
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巨浪般的悲恸瞬间冲垮了我的心防。赵天雄…他到最后,念念不忘的,依旧是向我的父母请罪…请没有保护好我的罪吗?
这个认知比任何肉体上的痛苦都更让我难以承受。泪水模糊了视线,混合着脸上的血污,灼热地滚落。
我不是一个人。
从来都不是。
有那么多的人,为了那个“嬴玄隰”,为了我,前赴后继,付出了生命的代价。
而我…却一直在迷茫,在抗拒,甚至在逃避…
“少主…沈大人…”小栗子看着我痛苦的模样,有些手足无措,但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,他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,“没时间伤心了!追兵马上就要搜到这边了!奴才…奴才认得一条通往浣衣局废井的密道,或许能通到宫外!但…但那条路很久没人走了,不知道还通不通…而且您这…”
他看着我几乎动弹不得的身体,又看了看昏迷不醒的冷月,脸上露出了绝望的神色。以我们现在的状态,根本不可能逃得掉!
怎么办?
难道真的要辜负赵天雄用命换来的这条生路?
不!
绝不!
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,猛地支撑着我,让我用还能动的左臂,硬生生地、一点一点地撑起了身体!每移动一寸,都伴随着骨骼和经脉不堪重负的呻吟和剧痛,冷汗瞬间浸透了我的残破衣衫。
“走…”我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,目光死死盯着小栗子,“带路…我…跟上…”
“可是您…”小栗子看着我几乎碎裂的身体,急得直跺脚。
“闭嘴!”我低吼道,眼中闪烁着近乎偏执的疯狂光芒,“带路!这是…命令!”
小栗子被我的眼神吓住了,下意识地应道:“…嗻!”
他不再犹豫,转身就在前面带路,脚步放得极轻。
我深吸一口气,看向地上的冷月。将她一个人留在这里绝无可能。我咬紧牙关,用左臂环过她的肩背和膝弯,试图将她抱起来。
但这个简单的动作,对于此刻的我来说,却艰难得如同攀登万丈高峰。手臂不住地颤抖,刚刚撑起的身体摇摇欲坠。冷月身体的冰冷透过衣物传来,几乎要冻僵我仅存的力气。
一次…两次…我都失败了,差点连带自己一起栽倒。
小栗子回头看到这一幕,一咬牙,跑了回来:“奴才帮您!”
他瘦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气,帮我一起将冷月扶起,让我能勉强用左臂和身体支撑住她的大部分重量。
“走…”我几乎是从喉咙深处挤出这个字,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山火海之上,拖着完全废掉的右腿和几乎碎裂的身体,跟踉跄跄地跟着小栗子,融入了通道更深处的黑暗之中。
身后,追兵的声音似乎已经进入了我们刚才藏身的那段通道。
“这边有血迹!”
“仔细搜!他们跑不远!”
死亡的阴影,紧随其后。
而前方,是未知的、可能同样绝望的生路。
(第十四话 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