巡江的差事干了几天,算是摸清了点门道,也把那几个老油子暂时稳住了。王老五对我似乎越发“亲厚”,时不时喊我一起喝两盅,话里话外却总绕着我的“过去”和“本事”打转,那试探的钩子明晃晃的,藏都不藏。
这天傍晚,刚交了差,王老五就搓着手,一脸神秘地凑过来:“谢兄弟,走,跟哥哥我去个好地方!堂主今晚设宴,款待咱们这些新晋的弟兄,特意点名让你也去!”
堂主?金鳞?我心里咯噔一下,面上却露出受宠若惊的憨笑:“堂主设宴?我……我这么个新人,哪够资格……”
“哎!堂主看重你,那是你的造化!”王老五不由分说,拉着我就走,“别磨蹭了,快去换身干净衣裳!”
所谓的宴席,设在一处临水的轩阁里。比起刑堂的阴森和码头的杂乱,这里算是盘龙坞里难得的“雅致”所在。灯火通明,丝竹声声,空气中漂浮着酒肉香气,还混杂着一种甜腻的脂粉味。
金鳞坐在主位,依旧那身暗金色劲装,鹰钩鼻在灯光下投下深深的阴影,眼神扫过在场众人,带着惯有的审视。他左右坐着几个心腹干将,赵莽也在其中,看我的眼神依旧不善。刑老三那瘦竹竿却没见踪影。
王老五领着我在靠近末尾的一桌坐下,低声叮嘱:“少说话,多吃菜,多看眼色。”
宴席过半,酒酣耳热之际,金鳞似乎随意地抬了抬手。丝竹声稍歇,一个穿着嫣红色纱裙、身段窈窕的女子,抱着琵琶,袅袅婷婷地走到堂中。她眉眼含春,眼波流转间自带一股风流韵味,肌肤在灯光下白得晃眼。
“这是红绡,”金鳞的声音不高,却让喧闹的宴席瞬间安静下来,“让她给诸位弟兄助助兴。”
红绡微微福了一礼,也不多言,指尖拨动琴弦,清越的琵琶声流淌出来,时而婉转,时而激越。她一边弹奏,一边轻启朱唇,唱着一支江南小调,嗓音软糯,带着钩子,直往人心里钻。
不少帮众听得如痴如醉,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她,口水都快流下来。王老五也看得两眼发直,咧着嘴傻笑。
我低着头,专注地对付着面前一盘油光锃亮的蹄髈,吃得啧啧有声,一副没见过世面的饿死鬼模样。眼角余光却始终留意着堂上的动静。
金鳞的手指在酒杯上轻轻摩挲着,目光看似随意,却像一张无形的网,笼罩着整个宴席,尤其是……我这边。
一曲终了,满堂喝彩。红绡抱着琵琶,盈盈退下。过了一会儿,正当气氛再次热烈起来时,我感觉有人轻轻碰了碰我的胳膊。
一转头,竟是去而复返的红绡。她不知何时来到了我这一桌,手里端着一杯酒,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、微醺的媚笑,眼波柔软得像要滴出水来。
“这位就是谢岩,谢小哥吧?”她声音压得很低,带着热气拂过我的耳廓,“方才在堂上就瞧见你了,跟那些糙汉子不一样,是个精神人儿。姐姐敬你一杯。”
说着,她便将那杯酒递到我唇边,身子也若有若无地靠了过来,一股浓郁的、混合着脂粉和体香的甜腻气味瞬间将我包裹。
来了。金鳞的试探,第一招,美人局。
我脸上立刻泛起“受宠若惊”的红晕,眼神“迷离”地看着她,手似乎有些无措地抬起,又放下,结结巴巴道:“红……红绡姑娘……这……这怎么敢当……”
“有什么不敢当的?”红绡娇笑着,又往前凑了凑,几乎贴在我身上,吐气如兰,“姐姐看你投缘嘛……来,喝了这杯……”
我像是被她的热情和美色冲昏了头脑,傻笑着,就着她的手,一口将杯中酒饮尽。酒水辛辣,顺着喉咙烧下去。
“好!谢小哥爽快!”红绡拍手轻笑,顺势在我旁边的空位坐下,又给我斟满一杯,“再来一杯!姐姐陪你喝!”
几杯黄汤下肚,我的话开始“多”了起来,舌头似乎也“大”了。
“红……红绡姑娘……你……你不知道……”我打着酒嗝,眼神“涣散”地看着她,开始“吐露”李三精心编织的“悲惨过往”,“小弟我……命苦啊……老家发大水,爹娘都没了……就剩我一个……逃难到这江南……本想找个活路……没成想……差点饿死在街头……幸亏……幸亏五爷收留……”
我断断续续地说着,语气哽咽,把一个家破人亡、走投无路的落魄江湖客形象演得活灵活现。一边说,一边“情不自禁”地抓住红绡的手,像是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。
红绡任由我抓着,脸上依旧带着媚笑,眼神却锐利得像针,仔细捕捉着我每一丝表情,每一句“醉话”。
“唉,也是个苦命人……”她假意安慰着,手指却在我掌心若有若无地划动着,带着挑逗,也带着探查,“那谢小哥以后有什么打算?就留在咱们盘龙坞了?”
“留!当然留!”我用力点头,一副找到归宿的激动模样,“堂主……堂主和五爷待我不薄!我谢岩……以后生是蛟龙帮的人,死是蛟龙帮的鬼!只要……只要有口饭吃,有力气使……”我压低了声音,凑近她,带着酒气“推心置腹”地问:“红绡姑娘,你……你在帮里日子久,跟小弟说说,咱们帮里……几位爷,哪个说话最管用?除了堂主,我……我以后好多孝敬着点,免得……免得得罪了人……”
红绡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,娇笑道:“谢小哥倒是个明白人。咱们帮里嘛,自然是堂主最大。不过刑堂的刑三爷,那也是说一不二的主儿,连堂主都要让他三分呢……还有赵莽赵爷,掌着护卫,也是实权人物……”
她看似随意地透露着帮内派系,实则在观察我的反应。
我一副恍然大悟又战战兢兢的样子:“刑三爷……赵爷……记下了,记下了……多谢姐姐提点……”
我们又“推心置腹”地“聊”了许多,我借着酒劲,把想让她知道的“底细”倒了个干净,也“小心翼翼”地从她那里套出了一些关于帮内权力结构的零碎信息。
直到夜深,宴席散去。红绡扶着我这“醉醺醺”的汉子往外走,快到住处时,她趁我不备,手指极其灵巧地在我腰间和袖口几个可能藏匿物品的地方轻轻拂过。
我心中冷笑,脚下踉跄,配合地让她“检查”了个遍。
“谢小哥,你好生歇着。”送到地方,红绡松开手,脸上依旧是那副妩媚笑容,眼神却恢复了清明,甚至带着一丝完成任务后的轻松。
“姐……姐姐……慢走……”我靠在门框上,挥着手,舌头打结。
看着她袅娜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,我脸上的醉意瞬间褪去,眼神恢复了冷静。
关上门,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,缓缓吐出一口带着酒气的浊气。
第一关,算是过了。金鳞这老狐狸,果然没这么容易相信人。美人计加套话加搜身,一套组合拳下来,寻常探子怕是早就露了馅。
不过,他大概没想到,我这“谢岩”的皮,底下藏着的,是个比他更会演戏、更懂江湖险恶的“追魂手”。
这只是开始。我摸了摸袖中那枚冷月给的铜钱,冰凉的触感让我头脑越发清醒。
接下来的试探,恐怕会更凶险。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