巡江小旗这名头,听着挺唬人,真干起来才知道,就是个领着五六个老油子、沿着盘龙坞外围指定水道划船转悠的苦差。手底下这几号人,见我这新来的“谢爷”是王老五塞进来的,又刚在擂台上露了脸,面上还算恭敬,一口一个“谢爷”叫着,可那眼神里头,多半是观望,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疏离。
“谢爷,咱今儿个巡南边老鸦滩那片水道。”一个叫老何的瘦削汉子撑着船篙,瓮声瓮气地跟我说。他是这小组里年纪最长的,皮肤被江风和水汽浸得黝黑发皱,一双眼睛浑浊,却对这片水域熟得跟自己手纹似的。
我披着件半旧的号褂,蹲在船头,眯着眼看那浑浊的江水打着旋儿。日头西斜,把江面染上一层晃眼的金红。空气里除了固有的水腥,似乎总萦绕着一股极淡的、若有若无的怪味,像是铁器生锈久了,又混合了点说不清的药材气味,隐隐约约,却顽固地往鼻子里钻。
“成,老何你熟,你掌舵。”我应了一声,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江面。几条挂着怒蛟帮旗号的漕船正慢悠悠驶过,吃水都很深,船舷几乎要贴到水面。
船行得缓慢,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跟老何闲聊,话题往帮里日常上引。
“何老哥,咱这盘龙坞,看着真气派,易守难攻。就是……近来事儿多,听说老帮主去得突然,底下弟兄们心里都没底,干活都提不起劲儿。”
老何撑篙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顿,浑浊的眼睛瞥了我一眼,又迅速移开,盯着水面,含糊道:“嗨,上头的事儿,咱底下跑腿的,少打听,干活拿钱就是了。老帮主……唉,是去得急了点……”
他这话里透着谨慎和忌讳,但也印证了帮内对此事讳莫如深。
船绕过一片茂密的芦苇荡,前方出现一处僻静的河湾,背靠着陡峭的山崖。山崖底下,依着山势建了几座看起来有些年头的仓库,墙皮黑黢黢的,大片剥落,露出里面颜色更深的石头,正是我之前远远瞥见过的“镇水仓”。与坞堡核心区域的喧嚣不同,这里异常安静,连惯常的水鸟叫声都听不见几声,静得让人心头发毛。
但就在这死寂中,仓库外围却明晃晃地站着四名持刀守卫,眼神跟钩子似的,警惕地扫视着水面和我们这条小船。这守卫的力度,可比存放普通货物的仓库森严太多了,那股子生人勿近的架势,隔着老远都能感觉到。
“那是啥地方?看着怪瘆人的。”我装作好奇,指着那边问老何。
老何脸色微变,握着船篙的手指紧了紧,压低声音,带着几分急促:“谢爷,那可是禁地,寻常不让靠近。听说是存放些……陈旧杂物的地方,没啥看头,咱绕过去,绕过去。”
“禁地?”我挑眉,声音也压低了些,“堆放杂物还用得着这么多人看着?跟守着金库似的。”
老何支吾着不肯多说,脸上甚至露出一丝恳求的神色,只是用力撑篙,想让船快点离开这片水域。“谢爷,您就别问了,这地方……邪性。”
就在这时,一阵江风吹来,掠过那几座仓库的方向。风中除了固有的水腥铁锈味,陡然夹杂进一股极其细微、却异常刺鼻的硫磺硝石之气!还有另一种更沉、更涩的,像是金属矿粉的味道!
赤火砂!寒铁矿粉!
这气味,与栖霞山庄和松林镇仓库里闻到的如出一辙!只是在这里,更加浓郁、更加原始!冷月的猜测没错,军火果然就藏在这里!
我心头剧震,仿佛被冰冷的针扎了一下,面上却不动声色,只是吸了吸鼻子,皱眉道:“这什么味儿?怪冲鼻子的,像是……过年放炮仗那股硫磺味?又有点铁腥气。”
老何显然也闻到了,脸色更不自然,眼神躲闪,含糊道:“可、可能是山里吹下来的什么气味吧,要不就是仓库里堆的旧东西返潮发霉了……这老鸦滩,邪性着呢……谢爷,咱快些走吧,这片水流急,暗礁多,天快黑了不安全。”
我点点头,没再追问。船缓缓驶离河湾,但那股若有若无的硝石矿粉味,还有仓库外围那过分的警戒,已经像烧红的烙铁,深深印在了我心里。
返航途中,我借着清点人数的机会,目光扫过手下这几个帮众麻木或疲惫的脸。这些人,或许不知道核心秘密,但常年在此巡逻,总能看到、听到些什么。那个老何,肯定知道得更多,只是不敢说,或者说,不愿惹祸上身。
回到坞内,交了差,王老五难得地拍了拍我肩膀,脸上带着笑:“行啊,谢岩,第一天巡江没出岔子,还把那几个老油子支使得团团转。晚上伙房加了餐,一起去吃点?”
我笑着应下,嘴里说着讨巧的话,心里却跟明镜似的。
这盘龙坞看似铁板一块,实则暗流汹涌。那“镇水仓”就是一处明显的漏洞,金鳞和无尘的勾当,绝不止于此。老帮主死于非命,军火藏于废仓,还有那令人不安的“钻心痋”阴影……
两条线,像两条隐形的毒蛇,在这龙潭水底悄然交汇,吐着冰冷的信子。
下一步,得想办法撬开老何这种知情人的嘴,或者,找机会再探“镇水仓”。我捏了捏袖口,那里面藏着半块冷月给的、能暂时压制寻常毒物的药饼。前路凶险,得步步为营,这浑水下的真相,得一点一点,亲手捞出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