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几人领命退下后,我立刻唤来浅殇,将桌上那半本残旧书册朝她面前一推:“你来看看,这到底是什么东西?”

浅殇双手接过册子,指尖轻轻拂过泛黄的纸页。她起初只是快速浏览,但看着看着,眉头就皱了起来。她不由自主地站直了身子,翻页的动作越来越急,眼神从最初的困惑渐渐变成惊讶,最后竟透出压不住的兴奋,连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。

“怎么样?这书里到底写了什么?”看她脸色变来变去,我忍不住凑近了些,着急地追问。

“大小姐,这册子里记的是药人的制法,”浅殇将书册捧近了些,语气肯定,“正好能和我前几日在御药房看到的一本前朝旧书对上。”

“前朝的书里也提过药人?”我追问道。

“何止提过!”浅殇眼睛一亮,身子也不自觉地朝我这边倾了倾,“大小姐您不知道,药人这东西,最初竟是从无忧国传出来的!那古书里写了个神怪故事,说是有位天上的神仙,看见凡人受尽生老病死的苦,心里不忍,就从人间选了一男一女收作徒弟,教他们练武修行,好帮他们躲过生死轮回。”

她顿了顿,见我听得认真,便继续讲下去,手指也无意识地在书页上轻轻划着:“过了很多年,男徒弟练功走火入魔,偏偏那时师父闭关去了。女徒弟为了救人,没法子,只好偷了师父的‘本命之源’去救师兄。谁想到,失了本命之源的师父就此道消身殒了。男徒弟被救醒后,知道师父是因自己而死,就发誓一定要把师父救回来。”

我越听越困惑,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:“可这……跟无忧国和药人有什么关系?”若我没记错,北堂离那狗皇帝,八成就是看了这类记载才去灭无忧国的。

“大小姐别急,您听我说完嘛,”浅殇连忙摆摆手,示意我稍安,语速加快了几分,“后来那男徒弟就开始四处搜集各种天材地宝,想复活师父。谁知阴差阳错的,竟被他炼出了一种刀枪不入的怪物——那就是最早的药人了。”她翻动着书页,指尖在那些描绘着诡异人形的图样上停留。

“再后来,那男徒弟又从古书里发现,只有把他和师妹当年吃下去的本命之源完整地取出来还回去,才能让师父复活。于是他就暗中扶持了一个草原部落,让他们一直秘密研究怎么才能完整取出人体内的本命之源。”浅凰说到这里,声音压低了些,带着一丝神秘,“这个部落靠着‘不死人’的帮助,渐渐强大起来,最后……就变成了无忧国。”

嘶……

我听着听着,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——这故事,怎么越听越觉得在哪里听过似的?

“没了?”我正听到关键处,心像被猫挠似的,不由得向前探了探身子,“这就结束了?”

浅殇的头几乎要埋进书页里,她一边用手指小心翼翼地抚平书角的卷折,一边闷声答道:“嗯,古书上就只记到这上半册的内容,后面……就断了。”

直到用过午饭,卫森才匆匆赶来,额上还带着细密的汗珠。他抱拳行礼,脸上带着几分歉意:“公主恕罪,属下来迟了。”

“怎么去了这么久?”我放下茶盏,抬眼看他。

卫森憨厚地挠了挠后脑勺,如实回禀:“一来是这书年代久远,属下翻箱倒柜找了半天;二来是……呃……皇上和五王爷,被老丞相——不对,是被舅老爷他老人家……给结结实实训了一顿家法。”

哟呵!我不禁眉梢一挑。丞相爷爷这动作可真够快的,我这“建议”刚递出去,他那边板子就落下了。

“怎么回事?仔细说说。”我顿时来了兴致,好奇地追问道。

卫森双手将那半册残书呈上。我接过来一瞧,啧啧,这书保存得实在糟糕,破旧污损得几乎不成样子,跟……咳,实在不忍细说。我只希望浅殇还能从这堆“破烂”里分辨出字迹来。

“浅殇,接着!”我也没多耽搁,手腕一扬便将书册凌空抛了过去。

只见她闻声抬头,足尖轻点地面,身形如燕般轻盈跃起,稳稳地将书接入怀中。刚一落地,她便迫不及待地翻看起来,指尖快速掠过残破的书页,眉头越皱越紧,嘴里还不忘低声抱怨:“这书……怎么糟蹋成这般模样!也太不知爱惜了!”

看着浅殇全神贯注地翻译着古书,我百无聊赖地转向卫森,随口问道:“卫森,你父亲还在世吗?”

话一出口我便有些后悔。只见卫森神色一黯,低头沉默片刻,才轻声回道:“属下的父亲……在先帝驾崩的当夜,就追随先帝而去了。”

“额,不好意思啊,提起你的伤心事了。”我连忙致歉,心里却不由想起梦中那个复杂的身影——他父亲卫龙,说不上是纯粹的好人,确实助纣为虐;却也并非十足的恶徒。至少在北堂离凌辱宸妃时,他会转过身去,为她保留最后一丝尊严;也是他暗中接济,才让无忧老国主多活了那些年。殉主……唉,倒真是个忠心的侍卫。只是这份忠心,未免太过可惜。

为缓解气氛,我转移话题道:“那你的武功是隐龙卫所授吗?我看你与黄泉交手,似乎也不相上下。”

“并非如此。”卫森摇摇头,目光渐渐深远,仿佛陷入了回忆,“父亲去世后……我独自漂泊了段时日,直到遇见师父。他是个很古怪的老人,终日戴着鬼面具,训练我时毫不留情,每每都是往死里练。”他苦笑着摸了摸手臂,仿佛那些严苛的训练留下的痛楚犹在。

“待我武艺初成,师父给了我一封推荐信,我才得以进入隐龙卫。”卫森语气中带着感激,“我想,师父定是父亲生前的故交。他不忍见我孤苦无依,才将我带在身边悉心教导的。”

“那你现在可是与你师父一同生活?”我望着他,继续问道。

卫森缓缓摇了摇头,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失落。“没有。自我出师那日起,师父便不告而别。这些年来,属下……从未停止过寻他。”

见他神情黯然,我不由放软了语气,轻声宽慰:“罢了,既是缘分未断,将来总会重逢的。或许……他另有要事在身,不便与你同行。”

卫森闻言,目光渐渐坚定,他挺直脊背,一字一句郑重说道:“属下会一直等师父回来。待他老人家归来,我必侍奉左右,为他养老送终。”

见浅殇一时半会儿也译不出个结果,我们在这儿干等着也是徒增焦虑。

“卫森,”我站起身,“老丞相提过的那位‘表哥’,你知道他住在哪儿吗?兵部总不能一直空着没人管。”

“属下知道地方,”卫森点头,“我与他……算是知交。”

“那正好,我们去走走。”我朝外走去,又想起什么,回头道,“他喜欢什么?你去备些礼。”

“哎、哎……好的,公主。”卫森一边应着,一边摸了摸鼻子。他发觉自从跟在公主身边久了,连自己这个素来最重规矩的隐龙卫首领,都开始学会这些“不守规矩”的举动了。

丹青驾来了马车,沧月扶我上去。我瞧她们气色不错,随口打趣:“昨夜去哪儿逍遥了?瞧这小脸滋润的。”

沧月微微抿唇,难得带了点笑意回道:“回大小姐,我与丹青没什么别的喜好,就去了城外泡温泉。追风嘛……怕是回去蒙头大睡了。”

我听了不禁一笑,连沧月都会说笑话了。

这时卫森提着几包点心、两坛酒匆匆跑来,一跃上车,接过丹青手里的缰绳:“还是属下来驾车吧,他住的那地方……路不太好走。”

马车缓缓朝城北驶去,我掀帘问道:“卫森,你同我说说他吧。”

他一边小心驾车,一边向我讲述这位好友的过往:

“他叫田恩瀚,是您祖母田文静娘家的分支,原本也在当年镇国公府抄家灭族的九族名单上。但他自幼被送去不周山学艺,侥幸逃过一劫。等他学成归来,皇帝已登基。咱们皇上自觉对镇国公一家有所亏欠,便没有赶尽杀绝,反而让他入了兵部任职。可谁知……他铁了心要去养马,谁劝都不听。”

马车最终颠簸着驶入北城一片杂乱的低矮民居间,坑洼的路面让车厢不住摇晃,两侧屋檐低垂,晾晒的旧衣在风中飘荡。

车停在一处斑驳的木门前,卫森深吸一口气,上前叩响那扇吱呀作响的门扉,扬声道:恩瀚,是我,卫森。

门一声开了条缝,露出一张胡子拉碴、神情冷淡的脸。田恩瀚目光扫过我们,在注意到我衣着的华贵时,眉头立刻皱紧,眼神中满是戒备。 你来做什么?他声音沙哑,带着明显的排斥,还带了不相干人。

卫森忙将礼物递上:这位是......不管是谁,都请回吧。

田恩瀚根本不听解释,直接打断,我这儿不欢迎官家的人,更不欢迎姓北堂的。

空气中飘来一股刺鼻的霉味,沧月不自觉地抬手轻掩口鼻,却又很快放下,恢复了戒备的姿态。

恩瀚,你听我说......

没什么好说的!他猛地提高声音,眼中闪过一丝痛楚,当年他们杀我全族,如今又想让我为他们卖命?休想! 话音未落,他已地一声重重关上门,溅起的灰尘在阳光下飞舞。

我们几人站在门外,面面相觑。丹青和沧月神色凝重,卫森则面露尴尬与无奈。 我看着那扇紧闭的木门,心中暗叹:这位表哥的怨气,比想象中还要深得多啊。

“走吧,我们再找机会。”

昔日车马如流的安王府前,如今只余秋风卷落叶的萧瑟。朱漆大门紧锁,封条如两道伤疤横亘其间,金钉蒙尘,铜环寂寂。

院墙内探出的老槐枯枝在风中颤抖,满地黄叶堆积,无人清扫。偶有鸟雀落在飞檐上,很快又振翅离去,仿佛也不愿在这死寂之地多留片刻。

透过门缝望去,只见残破的灯笼在廊下摇晃,青石缝间野草已枯。正堂窗户半敞,隐约可见歪斜的桌椅覆着薄尘——这里最后的热闹,是抄家官兵留下的狼藉。

秋风过处,唯有落叶沙沙,如泣如诉。

暮色渐沉,安王妃端着一碗清汤寡水的素面,步履迟疑地走向书房。曾经的安王北堂弘已将自己反锁在内整整一日夜,水米未进。

她立在门外,深吸了一口气,才推门而入。屋内未点灯,昏暗里只隐约见一个颓唐的身影陷在椅中。

“王爷…多少吃点东西吧。”她声音微颤,端着碗的手指因紧张而不受控制地轻抖。

北堂弘骤然挥手,一把将碗打飞。热汤与面条四溅,不少泼在安王妃的手背与衣襟上,瞬间一片赤红。她猛地咬住下唇,将痛呼硬生生咽了回去,只紧紧攥住烫伤的手,指甲几乎掐进肉里。

“废物!”北堂弘猛地站起,一把掐住她的脖颈,将她拖到眼前。他双目赤红,面目狰狞,“老子最恨你这副模样!整日哭丧着脸,见着就触霉头!就是你这副死样子,把老子的运势都哭衰了!滚——别让老子再看见你!”

说完,他像甩开一块肮脏的抹布,将她狠狠掼倒在地。安王妃的后腰重重撞上椅角,发出一声沉闷的钝响。她眼前发黑,却仍死死咬着牙,不敢露出一丝呜咽。她蜷缩着,默默拾起地上的碎瓷片,才踉跄着退出了书房,轻轻掩上了门。

安王妃的脚步声渐远,书房内重归死寂。北堂弘颓然坐回椅中,阴影将他的面容切割得明暗不定。

一道黑影自梁上悄无声息地落下,暗卫单膝跪地,声音压得极低:主子,花大当家求见。

北堂弘把玩玉扳指的动作微微一顿,嘴角扯出讥诮的弧度:她来做什么?看本王如今这般落魄模样?

暗卫将头垂得更低,屏息凝神。他跟随北堂弘多年,深知主子此刻看似平静,实则已在暴怒边缘。这些年来,他见过太多因多嘴而永远沉默的同僚。

北堂弘忽然深吸一口气,指节攥得发白:让她从密道进来。记住,避开百官监察司那些苍蝇。

遵命。暗卫如蒙大赦,身形一晃便隐入暗处,只余窗外枯叶摩擦地面的沙沙声,像是无数细碎的讥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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