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日寅时三刻,悬壶居里飘着若有若无的腐香。
凤知微跪在药窖中央的寒玉台上,额发被冷汗黏成绺,指节深深掐进掌心。
她能清晰感知到,那缕从百会穴钻入的赤焰毒雾正沿着任督二脉疯窜,所过之处经脉像被浇了滚油——这是今日第三次引毒入体,也是阴阳焚炼阵布成后的最后一次淬炼。
慢半息则毒攻心脉,快半息则火灼灵根。她咬着牙默念前世师父的训诫,舌尖尝到铁锈味。
净莲火焰从丹田腾起,幽蓝火舌精准裹住毒雾,像极了前世解剖妖兽时用银刃剥离腐肉的手法——她甚至能到毒雾里那丝若有若无的玄色能量,正被火焰慢慢剥离出来。
叮——
一粒拇指大的幽蓝露珠地落在玉盘里,表面流转的墨黑纹路比前日淡了三分。
凤知微瘫坐在寒玉台上,后背浸透的汗水在凉意中凝成冰珠。
她扯过旁边的帕子擦了擦嘴角的血,目光扫过窖角——那只灰毛的噬灵鼠王正蹲在石缝里,琉璃色的眼睛映着阵光,周身泛着和她灵火同色的幽蓝。
吱——鼠王突然发出尖啸,前爪扒拉着石缝。
凤知微挑眉,刚要开口,头顶传来石板移动的声响。
夜枭的玄色靴尖先探了进来,他腰间的玄铁短刃在火光下泛着冷光:凤姑娘,今日淬炼比往次多耗半炷香。
因为多剥出半分玄冥露的真意。凤知微将玉盘收进袖中,起身时故意踉跄,指尖虚虚扶了下寒玉台——这是她特意在台沿刻的暗纹,能将淬炼余毒引向鼠王所在的石缝。
果然,鼠王的琉璃眼骤然亮了亮,小爪子迅速在地上刨出个浅坑,把渗过来的黑紫色毒沫舔了个干净。
夜枭的瞳孔微微收缩。
他昨日便发现这只总偷食废药的鼠王变了——从前它见了他的隐匿符印只会藏头缩尾,如今却能准确扑向他的影子;更奇的是每次凤知微引毒,它都像被抽了魂似的发抖,偏生抖完后毛色更亮,连那对原本浑浊的鼠眼都成了通透的琉璃。
魔尊有令。夜枭收回视线,将腰间的玄铁匣放在案上,北境送来的千年冰蚕,说是能温养淬毒后的经脉。
凤知微打开匣子,冰气裹着淡淡药香扑面而来。
她指尖在蚕身上点了点,突然抬眼笑:夜统领每日来查三次岗,是怕我把毒炼到你们魔尊身上?
夜枭喉结动了动,终究没接话。
他转身要走时,听见身后传来细碎的声——凤知微正捏碎冰蚕,混着方才淬炼剩下的药渣喂给鼠王。
那小东西竟直立起身子,前爪作揖似的扒拉她的手腕,喉咙里发出类似撒娇的咕噜声。
有意思。凤知微摸着鼠王的脑袋低笑,明日该给你取个名字了。
未时,悬壶居外传来喧哗。
凤大夫!
凌王府的人送东西来了!药童小桃掀开布帘,手里捧着个描金檀木盒,盒面上还系着红绸,说是帝都百姓联名送的祈福香囊,要您一定收下。
凤知微正给个咳嗽的老妇扎针,闻言指尖微顿。
她抽回银针,在老妇虎口的合谷穴轻轻一按:奶奶这咳嗽是寒邪入肺,三日后再来换方。打发走老妇,她才接过木盒,指甲挑开红绸——九只绣着并蒂莲的锦囊滚了出来,香气甜得发腻。
蚀魂粉混梦魇菇,再加半滴痴心蛊的涎液。她凑近些嗅了嗅,眼尾微挑,赵铮当我是待宰的羔羊呢?
小桃吓得后退半步:那...那要报官吗?
报什么官。凤知微将锦囊全倒进焚炼阵,幽蓝火焰地窜起三尺高,他送毒,我便还药。
火焰舔过锦囊的瞬间,甜香变作焦苦。
凤知微袖中飞出七枚银针,精准扎在阵眼周围的七处穴位上。
她掐诀念咒,原本混乱的火舌突然凝成七朵莲花状,每朵莲花芯里都裹着团雪白的雾气。
待火焰熄灭,玉盘里整整齐齐躺着十粒雪丸,还散着淡淡梨花香。
小桃,去把前街的小乞儿都叫来。她将雪丸装进瓷瓶,就说凤大夫发治咳嗽的糖。
黄昏时,悬壶居外传来孩童的欢呼声。
甜的!像蜜饯!
我娘咳了半月,吃了这个就不喘了!
凤大夫神仙转世!
凤知微站在二楼窗边,望着街面上围作一团的百姓,唇角勾起抹淡笑。
她摸出袖中那粒幽蓝露珠——赵铮的毒里混着北荒的蛊虫,她特意留了半分,等乌兰的人找上门。
果然,子时三刻,药窖的暗门被轻轻叩了三下。
凤知微正在给鼠王梳毛,听见动静时,鼠王突然炸毛,琉璃眼里泛起绿光。
她放下木梳,指尖扣住袖中银针:进来吧。
两个素衣少女掀帘而入,面容清秀,可眼底却蒙着层浑浊的灰雾。
她们对视一眼,同时掐诀,额间浮出暗红咒印——是引火咒的起手式。
鼠王从凤知微膝头窜出,双瞳射出两道绿芒,精准刺向两个少女的眉心。
其中一个少女突然惨叫,双手抱住脑袋:痛!
我不要烧她!
是乌兰逼我!
她说烧了凤大夫,就能救我弟弟......
另一个少女也跪了下来,眼泪大颗大颗砸在青石板上:祭坛在北荒极寒之地,有十二根骨柱,上面刻满了......
凤知微蹲下身,指尖按在她们的百会穴上。
净莲火焰裹着灵识探入识海,果然发现两团指甲盖大小的黑蛊——那是乌兰用来控制人心的蚀魂蛊。
她轻轻一引,黑蛊便被火焰烧成灰烬。
回去告诉乌兰。她将两缕灵火送入她们掌心,她的毒炼了千年,该换个炉了。
少女们走后,药窖陷入死寂。
凤知微摸了摸鼠王的脑袋,它的琉璃眼正缓缓褪去绿光,小爪子却还紧紧扒着她的手腕,像在提醒什么。
怕我又受伤?她轻声笑,放心,我有分寸......
话音未落,识海里突然传来灼烧般的痛。
她猛地抬头,只见方才淬炼的幽蓝露珠正在玉盘里疯狂旋转,原本剥离出的玄色能量突然暴走,裹着毒雾朝她心脉钻来!
糟了!她咬碎舌尖,鲜血喷在阵眼上。
可那毒雾像是认准了她似的,竟穿透她的灵火屏障,瞬间缠住了心脉。
剧痛让她眼前发黑,恍惚间闻到一股冷冽的梅香。
有冰凉的魔气裹住她的腰,将她扯进一个滚烫的怀抱。
沧夜的声音贴着她的耳畔,带着几分压抑的哑:蠢女人,谁准你把灵火和毒雾炼得太近?
她勉强睁眼,看见他金红的瞳孔里翻涌着暗浪,右手背的魔纹正渗出黑血——他竟用本源魔气替她压下毒雾。
你又......她想说话,却被他用指尖抵住唇。
你的命归我管。沧夜的声音像浸在冰里的刀,可指尖却轻轻擦过她嘴角的血,再敢玩这种不要命的淬炼,我便把这药窖拆了。
凤知微望着他苍白的脸色,忽然笑了。
她反手扣住他的手腕,掌心的寒髓在接触的瞬间化为乌有,取而代之的是半滴泛着暗金纹路的魔血——这是她方才趁他分神时,用前世学的借息术偷换的。
沧夜似有所觉,低头看她。
她歪了歪头,眼神无辜:魔尊说要管我的命......那我管管魔尊的血,不过分吧?
沧夜的喉结动了动,终究没抽回手。
他将她轻轻放在寒玉台上,转身要走时,听见她在身后轻声说:明日黎明,玄冥露该成了。
他脚步微顿,背对着她道:我等。
药窖的门合上后,凤知微望着掌心的魔血,眼底闪过一丝锐光。
鼠王不知何时跳上她的肩头,琉璃眼映着她的倒影——明日黎明,不只是玄冥露成,有些藏在暗处的东西,也该见光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