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日后的晨光穿透祠堂雕花窗棂,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影。
凤府祠堂的门轴发出吱呀轻响,凤知微踩着满地碎金缓步而入。
她今日穿了月白锦缎裙,发间只斜插一支青玉簪,却比往日任何珠钗都衬得眉眼冷冽。
二十位凤家族老按辈分分列两侧,腰间佩剑的玉穗子随着呼吸轻颤。
上座的凤老夫人攥着佛珠的手青筋凸起,檀香混着铁锈味在空气中浮动——不知是哪个长老提前运功,震裂了掌心。
凤家百年规矩,宗族大会非大事不启。凤老夫人的声音像刮过砂纸,你说残卷是假,祖传《涅盘诀》被篡改,今日若说不出个所以然......她目光扫过堂下立着的阿蛮,那少年捧着的青玉匣正泛着幽光,你和这匣子,就陪列祖列宗一起待在祠堂。
凤知微停在供桌前,指尖抚过褪色的凤氏先祖牌位。
阿蛮上前一步,将玉匣置于案上,匣盖打开的刹那,祠堂里突然卷起一阵清风,吹得供烛火苗歪向一侧。
篡改的不是残卷。她取出一张泛黄的誊抄纸,轻轻贴在供桌后的祖师画像下,是你们练了三十年的家传绝学
最末位的七长老地站起,腰间铁剑撞在椅背上发出脆响:胡说!
老夫从灵徒境就修此功,如今灵宗后期,怎会......
那便请七长老当众运功一周天。凤知微转身时,袖中传来小紫的轻鸣,那是它在说戏要开场了。
她望着七长老涨红的脸,笑得清浅,若运转如常,我自断一臂谢罪。
七长老拍案震得茶盏跳起来,我倒要看看你这废柴能耍什么花样!他扯松领口盘膝坐下,浑浊的眼珠缓缓闭合。
祠堂里落针可闻。
三息后,七长老额角渗出豆大的汗珠;五息时,他胸口浮现紫斑,像团烂开的瘀青;七息,他喉间发出闷哼,青筋顺着脖颈爬到耳后。
看到了吗?凤知微提高声音,篡改者将口诀里的改成了,强行提速三成。她指尖点向七长老颤抖的丹田位置,灵力逆灌心脉,现在他每多运一转,血管就多裂一寸——
七长老突然喷出一口黑血,整个人如被吹胀的皮袋,皮肤下鼓起蚯蚓似的血筋。
他伸手抓向胸口,却在衣襟上抓出五道血痕,指甲缝里渗出黑血。
十息到了。凤知微的声音冷静得像冰锥,她袖中银针破空而出,膻中、神庭、涌泉。三根银针精准刺入穴位,七长老的身体猛地一震,膨胀的皮肤肉眼可见地瘪下去,只剩急促的喘息声。
救......救我......七长老抓向凤知微的裙角,指尖还沾着黑血。
凤知微蹲下身,从他腰间捡起半块玉佩——方才运功时崩裂的。
她轻轻一掰,半枚玉佩里掉出张薄如蝉翼的符纸,泛着暗红的光。
血影门的灵脉标记符。她捏着符纸站起身,目光扫过满堂震惊的族老,这符能追踪修炼者的灵力波动,十年前我父亲发现族谱记载与功法不符时,有人就开始用它向血影门传递凤家修炼进度。
二房主母突然踉跄后退,撞翻了身后的木椅。
她鬓边的珍珠簪子叮当落地,脸色比供桌上的白烛还白:我......我不知情!
是婉柔她......
够了!凤老夫人拍案而起,佛珠串散了满地,阿柔才多大?
当年是你替亡夫管理外院账房,接触过所有族中事务!
二房主母膝盖一软跪在地上,眼泪混着脂粉往下淌:是......是大长老让我......他说凤家要振兴,必须......
闭嘴!左侧首位的大长老突然拔剑,剑鞘砸在二房主母额角,妖妇胡言乱语!
凤知微却不再看他们。
她转身面向祖师牌位,抬手展开真本《涅盘诀》。
泛黄的纸页上,墨迹泛着淡金,像是被灵气温养过千年。
真正的《涅盘诀》,引气要如春风拂柳。她指尖轻点虚空,空气中浮现出金色光轨,正是正确的引气路径,现在,你们可以试试。
最前排的三少爷凤明远第一个上前。
他是族中最年轻的灵徒,运功时总说经脉刺痛。
此刻他按照光轨引气,不过半息便瞪圆了眼:通了!
我之前卡在气海的滞涩感......没了!
我也试试!五长老迟疑着站起身,他练了三十年功法,总觉得灵力在丹田打旋。
此刻跟着光轨运转,竟觉得有股暖意顺着经络往上涌,这......这才是当年老祖宗说的如饮甘露
祠堂里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。
有年轻子弟直接跪在地上,额头抵着青石板:原来我们这些年,练的都是杀人的邪功!
凤知微将真本《涅盘诀》轻轻放回玉匣,转身时目光落在凤老夫人发白的鬓角上:现在,该算算旧账了。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,却让满室温度骤降,神医谷百条人命,我父亲被你们逼到自焚前的眼泪,还有那年冬夜,你们把我关进柴房说废物不配活时,门外雪地里冻僵的药锄。
凤老夫人后退半步,撞在供桌上,供烛被震得摇晃,火光在她脸上投下扭曲的影:你......你怎么会知道......
因为有人把当年的交易,刻在了残卷的噬魂墨里。凤知微的指尖抵住太阳穴,那里传来若有若无的刺痛,他们以为用毒墨能逼疯我,却忘了我是凤家最懂毒的人。
吱呀——
祠堂的门突然被风撞开。
小紫在凤知微袖中剧烈抽搐,发出幼兽般的呜咽:......开门......他在哭......深渊在塌......
凤知微心头一震。
她能感觉到,有根无形的线正从心口往外扯,那是来自沧夜的血脉共鸣。
北方的方向,仿佛有座山在崩塌,有双被封印的眼正在睁开。
小紫,怎么了?阿蛮上前半步,手按在腰间短刀上。
凤知微没回答。
她望着门外翻涌的阴云,忽然闻到一缕熟悉的冷香——那是魔宫特有的玄冰草味。
袖中的小紫突然咬破她的手腕,鲜血滴在青石板上,竟冒出滋滋白气。
承愿者至,门启之时......
不知从哪传来的低语,混着风钻进耳朵。
凤知微突然想起残卷里被魔血解封的记忆:沧夜站在九幽裂谷的蛇形图腾前,指尖抚过石壁上的铭文,声音像碎冰撞击:这丫头的血,能开我困了千年的门。
小姐!阿蛮的叫声将她拉回现实。
她低头,发现自己的手正按在玉匣上,掌心的血已经浸透了整本《涅盘诀》的封皮。
祠堂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。
凤老夫人趁机抓起佛珠,声音发颤:你......你勾结魔族!
勾结?凤知微抹去腕间血迹,抬头时眼底闪过幽蓝微光,是他求我开的门。
话音未落,北方天际突然划过一道紫电。
那电蛇裹着黑雾,瞬间穿透云层,直朝凤府方向而来。
小紫在袖中发出尖啸,凤知微的识海里炸开一声闷响,像是某种封印被彻底击碎。
阿蛮,回悬壶居。她将玉匣塞进少年怀里,不管发生什么,护住真本。
那您......
我去见个人。凤知微转身走向祠堂门口,风掀起她的裙角,露出腰间挂着的魔血玉瓶,他等了我千年,总不能让客人等太久。
当她的脚印踏出祠堂门槛时,北方的紫电突然转向,直插九幽裂谷方向。
远处传来山崩地裂的轰鸣,隐约能看见裂谷岩壁上的蛇形图腾正在崩解,露出底下刻着的巨大铭文——那些字泛着血光,像是用活人精血刻成的。
悬壶居里,烛火突然剧烈摇曳。
凤知微的身影出现在案前,她望着铜镜里自己泛着幽蓝的眼瞳,抬手触碰镜面,指尖传来灼痛。
镜中倒影突然扭曲,映出沧夜的脸——他发间的蛇形金饰正在崩裂,眼底的冰封正在融化。
来了。她轻声说。
烛火地熄灭。
黑暗中,有冰凉的手指抚上她的后颈,带着玄冰草的冷香。
凤知微在一阵灼痛中缓缓睁眼,看见窗外的月光被染成了妖异的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