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夜的更漏刚过子时三刻,悬壶居后堂的烛火忽明忽暗。
凤知微捏着青瓷瓶的指尖微微泛白,瓶底那撮幽蓝药粉在火光下流转着妖异的光——正是她亲手调配的“假死散”。
“小紫,去把后窗闩紧。”她声音平稳得像寻常夜话,可喉结却轻轻滚动了一下。
前世作为神医谷首徒,她曾用这药救过濒死的孩童,却从未试过自己服下。
心跳停滞的瞬间,会不会像被人攥住喉咙?
神魂离体时,是否会像坠进冰窖?
噬灵鼠王从梁上窜下来,粉嘟嘟的爪子扒着她的手腕,黑豆似的眼睛里映着她的倒影。
“姐姐别怕,小紫守着。”它用尾巴卷住药瓶,硬是往她唇边推了推。
凤知微深吸一口气,仰头将药粉倒进嘴里。
苦腥味在舌尖炸开的刹那,她分明听见自己心脏“咚”地慢了半拍,接着是两拍、三拍……直到胸腔里只剩下极细极细的震颤,像春蚕啃食桑叶的响动。
她踉跄着栽进锦被,残卷就压在枕头底下。
意识逐渐模糊前,最后一个念头是:来了。
再睁眼时,入目是漫天火光。
焦黑的断壁上,“神医谷”三个刻痕还在冒烟。
凤知微站在谷口的青石阶上,鼻尖萦绕着熟悉的药香——是她亲手调配的“续骨膏”,此刻却混着皮肉焦糊的腥气。
“你不该练这功法……”
沙哑的声音从火海里传来。
凤知微瞳孔骤缩——那是师父墨尘的嗓音!
她循着声线望去,只见一个白袍身影立在火舌中,面容被烈焰扭曲成模糊的轮廓,却伸出手,指尖几乎要碰到她的额头,“它不是疗伤之术,是夺命之钥……”
“师父!”她扑过去,却穿过那团虚影。
火焰突然暴涨三尺,将白袍人吞没。
再睁眼时,画面天旋地转,等稳住身形,眼前竟是当年灭谷夜的场景——
二十七个黑衣人将白衣弟子围在谷中演武场,为首者手持一本染血的残卷,正是她枕头下那本《涅盘诀》!
“杀!一个不留!”为首者挥刀的瞬间,凤知微看清了他腰间的玉佩——是凌王府的玄鸟纹!
她浑身血液都在沸腾。
前世她总以为灭谷是意外,原来从一开始,这残卷就是引她入瓮的饵!
“看招!”一名黑衣人挥剑刺向她记忆中最乖巧的小师妹,凤知微本能地要去挡,却发现自己的手穿透了剑身。
她猛然惊醒——这是幻境,是噬魂墨编织的局!
她咬舌尖,血腥气涌进鼻腔。
痛意让神智更清醒。
既然是梦,那残卷在幻境中的运转路线必然是真的!
她强压下翻涌的情绪,盯着黑衣人手中的残卷,默记每一道气劲流转的轨迹。
“手太阴肺经……不对,这里逆行了!”她以医道视角拆解功法,越看越惊。
所谓“涅盘重生”的运转路线,分明是在压缩任督二脉的生命力,像用大火猛煮药罐,一时沸腾得厉害,药汁却会被烧干!
“寿元折损八成……”她喃喃念出推算结果,后颈渗出冷汗。
更让她寒毛倒竖的是,功法中“引气归元”的节点,竟与她体内那缕魔血的流动轨迹完全重合——每一道脉络走向,每一处气劲停顿,都像量身定制的锁扣!
“是有人故意把魔尊的禁术伪装成医道功法!”她猛地抬头,幻境中的火焰突然扭曲成残卷的形状,“植入神医谷……为的就是等我这样的‘承愿者’来解开封印?”
她想起前几日在凤家祖坟看到的血符青铜基座,想起凌王派来盗取残卷的探子,喉间泛起铁锈味。
这局,从她重生那天就开始了。
“既然是梦,那我便反客为主!”凤知微闭眼,将医术中“疏通经络”的手法转化为“重塑经脉”的武学。
她指尖在虚空中划出银针的轨迹——这是她前世用了千遍的“九宫回春阵”,此刻却被她改作“破妄引”。
幻境里,残卷突然发出刺耳鸣叫。
现实中,悬壶居的床榻上,凤知微的指尖剧烈颤抖,床头那包银针“叮铃”落地,竟在青砖上排成北斗七星的形状。
“姐姐!姐姐快醒醒!”小紫扑到她胸口,爪子用力拍她额头,“你刚才练的是‘九幽锁脉诀’!那是魔尊的禁术啊!”
凤知微猛地睁眼,额角全是冷汗。
她望着小紫炸毛的尾巴,突然笑出声来:“谁说医者不能修武?我不过是把治病的针,换成了破局的剑。”
次日卯时,太医院的小医官墨七被门房叫醒时,手里还攥着半块冷掉的炊饼。
他揉着眼睛推开悬壶居的门,就见凤知微倚在药柜前,手里捏着一卷泛黄的绢帛,眸中闪着他从未见过的锐利光。
“这是改良版的《基础导引术》。”她将绢帛塞进他怀里,“你拿去太医院传抄,就说是我治瘟疫时悟出的‘养生操’。”
“可……”墨七翻着绢帛,越看越心惊,“这……这和凤家祖传的《涅盘诀》残卷很像,但几处关键穴位的走向改了……”
“改的就是关键。”凤知微指尖划过绢帛上“气海穴”的位置,“原功法在这里要引气下沉,我改成了逆冲百会。练上七日,轻则呕血,重则爆体。”她忽然倾身凑近,眼尾微挑,“你说,要是全城人都照着这错本练……凤家那些总说我是废柴的长老们,会不会第一个躺进棺材?”
墨七喉结动了动。
他望着眼前女子,忽然想起昨日街头那个被退婚时仍脊背挺直的身影,此刻她眼中的光,比悬壶居里最烈的药火还要烫人。
“我这就去。”他攥紧绢帛,转身时衣摆带翻了药罐,却连药汁溅到鞋上都顾不得了。
三日后的帝都街头,果然炸开了锅。
“张屠户家的小子练了凤家功法,今早吐了半盆血!”
“李娘子的相公更惨,说是经脉全乱了,大夫说活不过七日!”
凤府正厅里,凤老夫人摔碎了茶盏。
“定是那逆女搞的鬼!她被退婚时就怀恨在心,现在故意散播谣言!”她望着跪在堂下的族中子弟,个个面色惨白,“都给我查!查她这几日接触过什么人,去过什么地方——”
“老夫人!”管家跌跌撞撞跑进来,“外头围了上百百姓,说要凤家赔命!”
凤老夫人扶着桌案的手直抖。
她没注意到,跪在最后排的三长老正偷偷攥紧衣襟——他昨日刚照着街头抄来的“养生操”练了三遍,此刻丹田处正像有团火在烧。
深夜,悬壶居的后堂又飘起药香。
凤知微将残卷摊在案上,指尖捏着一枚玉瓶,里面盛着一滴泛着幽蓝光泽的魔血——那是她前几日在乱葬岗,从魔尊留下的剑痕里取到的。
“你们以为用噬魂墨逼我发疯?”她将魔血滴进“清心露”,沾着药液在残卷边缘涂抹,“可你们忘了——我才是最懂‘中毒’的人。”
残卷上的血字突然剧烈扭曲,像被烫到的蛇。
一道尖啸从纸页里窜出来,刺得小紫捂住耳朵缩进她袖中。
凤知微却笑了,她能感觉到,有一段被封禁的记忆正顺着药液,流入她的识海——
“……承愿血脉,需以涅盘引魂……”
“……沧夜,你终究还是不肯放过这丫头……”
“够了。”她猛地合上残卷,指节捏得发白。
窗外,一轮残月爬上屋檐,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。
同一时刻,幽墟阁最深处的密室里,百里商望着铜镜中映出的残卷影像,指尖轻抚过案上的茶盏。
茶已凉透,他却像没察觉似的,低声道:“墨尘师兄,你徒弟……真的要走上那条路了吗?”
铜镜中的影像突然晃动,映出凤知微的侧脸。
她正将残卷收进青玉匣,抬眼时,目光仿佛穿透了千里镜光,直直望进密室。
百里商的茶盏“啪”地碎在案上。
五日后的晨雾里,挑着菜筐的老妇和挎着药篓的药农在街头低语:“听说凤家嫡女得神启了?”“可不是?昨儿有个太医院的小官说,她能修正祖传功法……”
话音被风卷着,飘向悬壶居的雕花窗。
凤知微靠在窗边,望着檐角滴落的晨露,唇角勾起一抹淡笑。
她知道,真正的戏,这才刚要开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