为了治愈丈夫陈航的怪病，林夕听从马耳他老妇的建议，在月圆之夜将他绑在海边祭坛上，用渔刀割开他的手腕，将血滴进石眼。
仪式结束后陈航奇迹般苏醒，但林夕发现他总在深夜溜出家门，浑身腥臭地回来。
她跟踪丈夫来到蓝洞，看见他正与一群半鱼半人的怪物在做，那些东西长着发光的眼睛和黏滑的鳞片。
老妇冷笑着告诉林夕：「你以为你在救他？其实你把他献给了深海的主人。」
当林夕发现自己怀孕，并感觉到腹中异物游动时，她拿起了那把曾割开丈夫手腕的渔刀……
咸腥的海风像冰冷的舌头，舔过林夕裸露的胳膊，激起一层细密的疙瘩。她几乎握不住手里那把沉重的、锈迹斑斑的渔刀。刀身上黏糊糊的，沾着她刚刚亲手宰杀的那只黑公鸡的血，温热，带着令人作呕的甜腥气。
陈航就躺在她面前，躺在这块深入地中海、被海浪千年冲刷得光滑而诡异的石灰岩祭坛上。祭坛中心，天然凹陷成一个粗糙的、碗口大的坑洞，边缘布满苔藓，像一只永不闭合的石眼。他双眼紧闭，脸色是一种死人才有的蜡黄，胸口只有极其微弱的起伏，证明他还残存着一口气。那种从骨髓里透出来的、医生束手无策的腐烂气息，即使在这海风中也无法完全驱散。
「动手，姑娘，在月亮升到最高点的时候。」旁边，那个牙齿掉得只剩几颗、脸上皱纹如同风干橘皮的马耳他老妇，玛塔，用她那漏风的、嘶哑的声音催促道。她的眼白在昏暗的天光下泛着诡异的浊黄色。「把他的血，滴进‘海神之眼’。这是唯一能带走他病痛的方法，用血与契约。」
玛塔是村里最年长的人，据说懂得一些早已失传的古老秘法。走投无路的林夕，在陈航一天天衰败、医院下达最后通牒后，只能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抓住了这个诡异的机会。
月亮，惨白如同死鱼肚皮，冰冷地悬在墨蓝色的天幕正中央。清辉洒下，将祭坛、海浪，以及陈航毫无生气的脸，都镀上了一层非人间的光泽。
林夕的手抖得厉害。她看着丈夫消瘦脱形的脸庞，想起他曾经温暖的笑容，想起他发病初期皮肤下那些若隐若现的、不断移动的青色淤痕，想起他偶尔清醒时，抓住她的手，喉咙里发出嗬嗬的、仿佛溺水般的怪响。
没有时间了。
她闭上眼，深吸一口带着海藻腐烂气息的空气，再睁开时，眼里是一种绝望催生出的疯狂。她按照玛塔事先的指示，用那柄冰冷的渔刀，在自己左臂内侧划开一道不深不浅的口子。疼痛让她一个激灵，鲜血涌出，她将血涂抹在祭坛边缘几个模糊的刻痕上。
然后，她转向陈航。颤抖的、沾着两人混合血污的手，抓住了他无力垂落的手腕。他的皮肤冰凉，带着一种不正常的湿滑。
刀锋，抵上了他苍白手腕下青蓝色的血管。
「为了救你，阿航，为了救你……」她喃喃着，像是给自己打气，又像是最后的告别。然后，手腕猛地用力一拉。
「嗤——」
皮肉割裂的声音被海浪声掩盖大半，但那股温热的、喷溅而出的液体淋在她手背上的触感，却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。陈航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，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、不似人声的闷哼。
暗红色的血，汩汩涌出，顺着祭坛上浅浅的沟槽，流向中心那只石眼。
一滴，两滴……血液滴入石眼的凹坑，并没有四处流淌，而是像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，迅速渗透下去，消失无踪。那石眼，仿佛真的活了过来，在贪婪地吮吸。
玛塔在一旁，用一种古老而拗口的语言，低声吟唱起来，音调古怪，带着某种非人的节奏，与海浪的拍击声诡异地和鸣。
林夕丢开渔刀，瘫坐在冰冷的岩石上，看着陈航手腕的血一股股流入石眼，看着他脸色越来越白，身体偶尔无意识地痉挛。巨大的负罪感和恐惧几乎将她撕裂。她这是在救他，还是在杀他？
不知过了多久，也许只是一刻，也许是永恒。玛塔的吟唱戛然而止。
「够了。」老妇干瘪的嘴唇动了动。
林夕几乎是扑过去，用早已准备好的、浸过某种草药汁的布条，手忙脚乱地捆住陈航手腕上那道翻卷的、皮肉外翻的伤口。布条很快被染红，但血流，似乎真的缓慢了下来。
就在这时，陈航猛地倒抽一口冷气，胸膛剧烈起伏，一直紧闭的双眼，骤然睁开！
那眼神，空洞，迷茫，仿佛刚从一场极其漫长的噩梦中惊醒。他看了看四周，目光最终落在林夕惨白、沾满血污的脸上。
「林……夕？」他的声音嘶哑、干涩，像是生锈的铁片在摩擦。
「阿航！你醒了！你感觉怎么样？」林夕喜极而泣，扑上去紧紧抱住他，感受着他胸膛下虽然微弱但确实存在的心跳。他活过来了！那个古老而血腥的方法，真的有效！
陈航被她抱着，身体有些僵硬，手臂迟疑地，慢慢抬起，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。
「我……没事了。」他说，声音依旧沙哑，但那股一直缠绕着他的、来自骨髓深处的腐烂气息，似乎真的淡去了。
回到他们临海租住的、墙壁斑驳的石头小屋，最初几天，林夕沉浸在失而复得的狂喜中。陈航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着，他能下床走动了，能自己吃东西了，脸色也重新有了血色。除了手腕上那道狰狞的、缝合成蜈蚣状的伤疤，以及他偶尔会对着窗外墨蓝色的大海长时间发呆之外，他似乎和生病前没什么不同。
但很快，林夕察觉到了不对劲。
陈航变得异常嗜睡。白天常常精神不济，哈欠连天，但一到深夜，尤其是子夜过后，他就会变得异常清醒，甚至有些……焦躁。
第一次发现他半夜不在床上，是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。林夕被窗外的电闪雷鸣惊醒，手下意识地往旁边一摸，空的，冰冷的。她心里一沉，赤脚下床，借着闪电刹那的光芒，看到房门虚掩着。
她走到门口，透过门缝，看到陈航站在院子里，面朝翻涌咆哮的大海，一动不动，如同礁石。狂风卷着冰冷的雨水打在他只穿着单薄睡衣的身上，他似乎毫无所觉。那一刻，林夕感到一种莫名的寒意，比雨水更冷。
等他回来时，天已蒙蒙亮。他身上带着一股浓烈的、混合着海腥、腐烂海藻和某种难以形容的、属于深海生物的腥膻气。他动作很轻，但林夕屏息装睡，能听到他脱下湿透的衣物时，皮肤摩擦发出的、一种微妙的粘腻声。
「你去哪儿了？」在他重新躺下时，林夕忍不住低声问。
陈航的身体瞬间绷紧，黑暗中，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被打扰的不耐烦：「睡不着，去海边走了走。」
此后，这种夜半失踪频繁发生。每次他回来，身上都带着那股洗也洗不掉的、令人作呕的浓烈腥臭。他的皮肤，摸上去也总是带着一种不正常的、滑腻的冰凉。林夕试图和他沟通，但他总是用各种借口搪塞，或者干脆沉默以对，眼神躲闪，甚至偶尔会流露出一丝让她感到陌生的、冰冷的烦躁。
恐惧和疑虑像藤蔓，在她心里疯狂滋生。那个血腥的仪式，真的只是治愈了他吗？还是……带来了别的什么东西？
她决定弄个清楚。
又是一个无月之夜，浓云遮星，海面一片沉黑。当感觉到身边的陈航再次悄无声息地起身时，林夕也立刻睁开了眼。她提前吃了提神的药，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。她悄无声息地尾随在他身后，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。
陈航没有走向常去的沙滩，而是沿着崎岖的海岸线，走向一个当地人告诫游客不要靠近的地方——蓝洞。那是一个巨大的、通往海底深处的海蚀洞，入口在水下，据说内部错综复杂，连接着未知的深海，连最经验丰富的渔民也不敢轻易深入。
他在洞口附近一块突兀的黑色礁石后停下，迅速脱掉了身上的衣物，赤身裸体。然后，他像一尾鱼般，悄无声息地滑入了漆黑的海水，甚至没有溅起多少水花。
林夕躲在另一块礁石后面，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。她死死盯着那片吞噬了丈夫的海面。
几分钟后，水面有了动静。
但不是陈航一个人。
几个……或者说几具？身影，从蓝洞方向幽暗的海水里冒了出来。它们的轮廓在黑暗中模糊不清，但借着微弱的水面反光，林夕能看到它们大致的形态——类似人形，但更加佝偻，皮肤呈现出一种死鱼肚皮般的灰白，或者深海鱼类般的暗沉色泽。它们身上覆盖着东西，是……鳞片？湿漉漉的，反射着粘腻的光。
它们围住了陈航。
接下来的一幕，让林夕的血液瞬间冻结，胃里一阵翻江倒海。
陈航没有挣扎，没有反抗，反而主动迎了上去。那些东西发出一种低沉的。
林夕能看到陈航脸上浮现出一种她从未见过的、极致欢愉的扭曲表情。她能听到那些怪物发出的，以及它们眼眶位置——那根本不是眼睛，而是两团在水中幽幽闪烁的、惨绿色光点——直勾勾地“盯”着陈航。
一股强烈的呕吐感冲上喉头，林夕死死捂住自己的嘴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，才没有尖叫出声。她蜷缩在礁石后面，浑身冰冷，抖得像一片风中的落叶。
她终于知道，那股萦绕在陈航身上的腥臭来自哪里了。
第二天，精神恍惚、如同游魂般的林夕，在村子广场那棵巨大的无花果树下，找到了正在眯着眼晒太阳的玛塔。
「你骗了我！」林夕冲到老妇面前，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恐惧而尖锐颤抖，「那根本不是治愈！他对海洋……对那些……东西……」她无法准确描述昨晚看到的恐怖景象，胃部又是一阵痉挛。
玛塔缓缓睁开那双浑浊的、泛着黄光的眼睛，脸上没有任何意外，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了然。她歪了歪几乎没有嘴唇的嘴，露出一个干瘪的、令人毛骨悚然的“笑容”。
「骗你？」她的声音像砂纸摩擦着朽木，「不，姑娘。仪式很成功。海神……或者说，深海的主人，收下了献礼，自然要取走报酬。你用他的血签了契约，把他的灵魂，他的……身体，献了出去。你以为你在救他的命？不，你只是让他换了一种方式……存活。或者说，服务。」
老妇伸出枯瘦得像鸡爪的手，指了指远处蔚蓝得刺眼的大海：「他的病，是深海在他身上留下的印记，是召唤。现在，他属于下面了。他会慢慢变化，直到完全适应……直到他能为深海的主人孕育新的……」
后面的话，林夕已经听不清了。玛塔那冰冷的、带着嘲弄的话语，像一把烧红的匕首，狠狠捅进了她的胸膛，然后搅动。她不是救了丈夫，她是亲手将他推入了一个比死亡更可怕的、万劫不复的深渊！献祭……她进行了一场真正的、活人献祭！
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那间令人窒息的石头小屋的。陈航不在家，或许又去了哪个角落，身上沾染着那洗不掉的腥臭。
几天后，更深的绝望降临。
她开始莫名地干呕，对任何带有腥气的东西反应剧烈。月事迟迟不来。一种不祥的预感，像冰冷的毒蛇，缠上了她的心脏。
她偷偷去村里的诊所，用颤抖的手接过那个简陋的验孕棒。当那清晰无比的两道红杠出现在眼前时，她眼前一黑，几乎晕倒在地。
怀孕了。
在她目睹了丈夫与那些深海怪物交媾之后
恐惧并没有结束。很快，她感受到了腹中的异样。不是正常的胎动。那是一种……冰冷的、偶尔还会猛烈撞向子宫壁的触感。像是有什么多足的、或者带着鳞片和粘液的东西，在她身体里……游动。
她夜不能寐，一闭上眼，就是蓝洞边那恐怖的一幕，就是玛塔那张布满褶皱的、狞笑的脸，就是验孕棒上那两道刺目的红。她抚摸着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，感觉不到丝毫孕育生命的喜悦，只有无边的恐惧和恶心。这里面生长着的，绝不是人类的孩子！是怪物！是那些深海妖魔的孽种！
陈航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变化，但他看她的眼神，不再是过去的温柔，而是一种混合着怪异好奇和某种……非人期待的冰冷打量。他身上的腥气越来越浓，皮肤也愈发苍白湿滑，甚至指尖开始出现轻微的、类似蹼状的粘连。
这个家，这座面朝大海的小屋，已经变成了一个孕育着恐怖和绝望的囚笼。
终于，在一个黄昏。夕阳将海水染成一片凄厉的血红。
陈航又不见了，想必是去了那个该死的蓝洞，去履行他的“服务”。
林夕独自一人，坐在冰冷的石屋里。窗外，海浪不知疲倦地拍打着礁石，那声音此刻在她听来，像是无数邪灵在低语，在催促。
她低下头，看着自己那明显不正常隆起的、偶尔会凸起一小块又迅速滑开的腹部。她能感觉到，那里面的“东西”正在茁壮成长，用不了多久，它就会破体而出。到时候，她会怎么样？陈航会怎么样？这个世界会怎么样？
她不能再等下去了。
脸上没有任何表情，泪水早已流干。她慢慢地站起身，走到厨房，打开了最底下的那个抽屉。里面，静静地躺着那把锈迹斑斑的、曾割开陈航手腕的渔刀。
她拿起它。冰冷的触感从掌心传来，上面似乎还残留着那天晚上，黑公鸡和她与陈航血液混合的、早已干涸发黑的气味。
她没有丝毫犹豫。
撩起裙摆，露出苍白而圆润的、正在被非人之物寄居的腹部。
刀尖，闪烁着夕阳最后一点余晖，冰冷地，精准地，抵上了那微微搏动着的、薄薄的皮肤。
这一次，不是为了什么狗屁仪式。
这一次，是为了终结。
为了终结这由她亲手开启的、深不见底的噩梦。
她深吸一口气，闭上眼睛，手腕猛地用力，向下刺去——