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夕的手指刚触碰到那具尸体的皮肤,一种令人战栗的触感便顺着指尖蔓延开来——那不是尸体的冰冷或僵硬,而是一种诡异的、尚未完全沉寂的弹性,仿佛皮肤下的肌肉仍在微微蠕动。尸体属于一个名叫弗拉德的年轻酒农,被发现在自家葡萄园最深处的酒窖里。他的死状超越了林夕作为法医人类学顾问所能理解的范畴。弗拉德被无数细长、坚韧、如同老藤蔓般的植物根系紧紧缠绕,这些深褐色、带着黏滑露珠的根须,不仅勒进了他的皮肉,更像血管一样扎入了他的口鼻、耳朵甚至眼眶,仿佛在死亡瞬间,他正被这片土地本身疯狂地吞噬和寄生。最骇人的是他的表情,并非痛苦,而是一种极致的、近乎狂喜的迷醉,嘴角凝固着一抹怪异的微笑。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、过度成熟的葡萄甜香,混合着泥土的腥气和一种类似铁锈的微弱气味。
林夕受雇于摩尔多瓦警方,协助调查这起无法归类的死亡案件。负责此案的警探是脸色阴沉的康斯坦丁,一个对超自然传说嗤之以鼻却对本地掌故了如指掌的中年男人。
「克里科瓦酒窖的事情还没完,又来了这个。」康斯坦丁啐了一口,指着那些藤蔓,「村里的老人说这是‘斯特拉弗’(Strafov)的杰作,土地里的古老恶灵,喜欢用葡萄藤当触手。」
「有什么办法可以确认或者……抵御?」林夕追问,她需要任何可能的线索,哪怕是民俗传说。
康斯坦丁列举了一些零碎的土方法:在门槛和窗台撒上用教堂蜡烛灰烬和苦艾草混合的粉末;随身携带一颗在圣乔治日受过祝福的野猪獠牙;在怀疑被污染的土地上,用纯银匕首刺入地面,如果匕首拔出时带有黑红色的污迹,则说明地下有“不洁之物”。他还提到一个更极端的秘术:用处女的血和乌鸦的羽毛调和,在月亏之夜涂抹在眼睛上,据说能看到“斯特拉弗”留下的痕迹,但施术者之后会逐渐失去辨别真实与虚幻的能力。
林夕在村里遇到了弗拉德的妹妹,阿纳斯塔西娅。这个女孩眼神空洞,举止间带着一种梦游般的恍惚,她反复念叨着:「哥哥他……听到了土地的歌……他说那比最醇的酒还醉人……他自愿的……」
林夕还接触了村里的老祭司,他提到“斯特拉弗”并非简单的恶灵,而是一种更古老、更饥饿的存在,与摩尔多瓦土地上历代战争、饥荒和背叛所浸透的怨恨有关,它以人类的激烈情感为食,尤其是沉溺与狂喜。
随着调查深入,林夕开始出现异常。她总能在夜深人静时,听到一种极细微的、如同根系在泥土中伸展的沙沙声,有时又幻听成若有若无的、旋律怪异的吟唱,仿佛来自地底深处。她开始失眠,食欲不振,对正常食物感到恶心,却对当地一种深紫色的、甜得发腻的葡萄酒产生了难以抑制的渴望。
一晚,在分析从弗拉德尸体上取下的藤蔓样本时,林夕因疲惫和轻微醉酒而精神恍惚。她趴在桌上,半梦半醒间,感觉有冰凉滑腻的触须沿着她的脚踝向上缠绕,轻柔却充满占有欲。那触感不像侵犯,更像是一种极致的、扭曲的爱抚,挑动着她内心深处被理性压抑的欲望。她仿佛听到一个低沉而充满磁性的声音在耳边许诺,只要放弃抵抗,就能体验到超越肉体极限的欢愉,与土地融为一体,获得永恒的快感。醒来时,她衣衫不整,身上出现了几处类似藤蔓缠绕的淡红色勒痕,体内残留着一种虚脱般的满足感,还有一种强烈的羞耻与恐惧。她意识到,阿纳斯塔西娅所说的“土地的歌”,可能就是一种直接作用于神经系统的超自然诱惑。
第二起案件发生了。这次是村里一个以沉默寡言着称的老樵夫。他被发现吊死在自己林中小屋的房梁上,但并非用绳索,而是用自己的肠子。场景血腥至极,他的腹部被利器剖开,肠子被拉扯出来,打成结实的套索。更令人不解的是,他的脸上也带着和弗拉德相似的、近乎幸福的诡异笑容。现场同样发现了那些诡异的、带有露珠的藤蔓痕迹,它们像装饰品一样缠绕在尸体和房梁上。警方压力巨大,倾向于定性为连环精神病患者的模仿作案。
林夕在樵夫的小屋角落发现了一个隐藏的、用油布包裹的日记本。里面记载了他多年来在森林中的孤独生活,以及他如何逐渐被地底的“声音”吸引,开始用猎物的鲜血浇灌一片特定的土地,据说能换取好运和内心的平静。日记最后几页字迹狂乱:「它要得更多了……弗拉德那个傻瓜,他献出了全部……下一个轮到我了……我听到了……太美了……无法拒绝……」日记旁边,放着一把沾满泥土和暗红色污迹的短柄斧。
林夕的精神状态进一步恶化。那种地底的“歌声”越来越清晰,诱惑力也越来越强。为了保持清醒,抵抗那诱使她沉沦的呼唤,她开始用验尸用的解剖刀片划伤自己的手臂。清晰的痛感能让她暂时从那种甜腻的幻觉中挣脱出来。她看着血流渗出,竟然感到一种扭曲的“净化”感,仿佛在用自己的血对抗另一种试图侵入她身体的东西。她的左臂上布满了新旧交错的伤痕。
所有的线索都指向村外一片被称为“泣妇之地”的荒芜葡萄园。传说那里曾是一个女人等待出征未归的恋人而哭泣至死的地方,土地饱含悲伤与怨念。林夕和康斯坦丁在黄昏时分前往调查。那里的土壤呈现一种不祥的暗红色,空气中甜腻的气味几乎令人窒息。林夕用康斯坦丁提供的银匕首刺入地面,拔出时,刃尖果然带着粘稠的、黑红色的污迹,仿佛土地在流血。
突然,四周响起了密集的沙沙声。地面开始微微震动,无数之前见过的那种诡异藤蔓破土而出,如同活蛇般向他们袭来。康斯坦丁开枪射击,但效果甚微。藤蔓缠住了他的脚踝,将他向下拖拽。林夕挥舞银匕首砍断了几根藤蔓,被斩断的藤蔓喷出黑红色的汁液,发出类似婴儿啼哭的尖锐声音。
在混乱中,林夕看到了“它”——并非具体的形态,而是藤蔓汇聚成的一个模糊的人形,由不断蠕动的根须和深红色的土壤构成,没有面孔,只有一种吞噬一切的空洞感。它散发出强烈的精神波动,不再是诱惑,而是纯粹的、令人心智崩溃的恐怖威压。阿纳斯塔西娅不知何时出现在现场,她跪倒在地,向着那人形伸出双手,脸上是弗拉德一样的迷醉笑容。
林夕侥幸逃回村子,康斯坦丁警探失踪,官方记录为“因公殉职,遗体未被寻获”。村庄被一种诡异的平静笼罩,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。林夕将自己锁在临时住所,用尽了所有知道的土方法:门窗撒满了蜡烛灰苦艾粉,野猪獠牙紧紧攥在手里,银匕首放在枕边。地底的“歌声”消失了,但另一种恐惧取而代之——一种绝对的、死寂的窥视感。她感觉整片土地都在沉默地注视着她,等待她精神崩溃的那一刻。
她手臂上的伤痕开始发痒,愈合的速度异常缓慢。一天清晨,她惊恐地发现,最早的那道自残伤口的结痂下面,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。她颤抖着用镊子小心翼翼地揭开痂皮,看到的不是新生的皮肉,而是一小段细小的、鲜嫩的、如同新生葡萄藤般的翠绿芽尖,正从她的血肉中钻出来,顶端还挂着一颗晶莹的、带着甜腥气息的露珠。
林夕瘫坐在地,无边的寒意瞬间席卷了她。她想起老祭司隐约提过,“斯特拉弗”最可怕的不是杀死猎物,而是将其同化,变成它延伸向世界的触须。抵抗和自残,是否恰恰加速了这个过程?她以为自己在用疼痛保持清醒,但实际上,她的血是否成了滋养这邪恶生命的温床?
就在这时,她的房门被轻轻敲响。门外传来了阿纳斯塔西娅那熟悉、却毫无生气的声音,语调平稳得可怕:
「林夕姐姐……土地说……你已经是它的一部分了……它让你……开花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