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春的风裹挟着黄沙掠过斑驳的城墙,四十万黑甲军如同流动的铁幕,自皇城根下蜿蜒而出。四名身着紫衣蟒袍的太监骑在高头大马上,绣着“平叛”二字的剑色纛旗在他们身后猎猎作响。
这些自小便净身入宫的权宦,此刻却执掌着大周全部精锐,他们脖颈上凸起的青筋与腰间寒光凛冽的绣春刀交相辉映;铠甲摩擦声中,队伍最前端的大太监抬手摩挲着刀柄上的龙纹,阴鸷的目光穿透漫天黄沙。
石城城头,姬夏芷亲手将沾满血污的义军旗帜换成素白幡旗。她的玄色劲装浸透汗血,肩头箭伤渗出的暗红血渍在布料上晕开,却依然身姿挺拔地指挥士兵收敛尸体。城外的洪灾余波仍在肆虐,腐尸堆积如山,疫病的阴云笼罩着每一寸土地。“记住,每具骸骨都曾是父母妻儿。”她俯身替一名孩童阖上双眼,指尖拂过孩子僵硬的面庞,声音沙哑却坚定,“掘三丈深坑,撒石灰消毒,莫让疫病滋生。”话音未落,一名士兵踉跄着跑来报告,又发现有二十余名百姓因染病身亡,她转身向临时搭建的医棚走去。
消息如同燎原之火,迅速传遍哀鸿遍野的大周。难民们扶老携幼,在龟裂的土地上艰难跋涉。“去六公主的石城!”沙哑的呼喊此起彼伏,枯瘦的手臂指向天际。七岁的阿囡攥着母亲的衣角,饿得连哭声都微弱:“娘亲,馒头……真的有馒头吗?”母亲咽下喉间苦涩,将最后半块野菜饼塞进女儿掌心,望着远处升起的炊烟,眼中重燃希望。突然,阿囡脚下一滑,跌倒在沙地上;母亲慌忙扶起阿囡,却又被身后涌来的人群挤得险些摔倒,周围响起此起彼伏的哭喊声和催赶声。
石城中,姬夏芷的军令如雪片纷飞。她踩过泥泞,亲自查看粥棚搭建进度。“粥要熬得稠一些,莫让灾民捧着清汤照见人影!”她转身对军医叮嘱,“凡有发热咳嗽者,即刻隔离!药材不够,就去我的内堂取金银,跟那些富商换!”当第二批木棚落成时,她已三天未合眼,却仍坚持为患病的流民施药。烛光下,她苍白的面容映在药碗里,宛如一尊悲悯的菩萨像。突然,一阵剧烈的咳嗽袭来,她捂住嘴,指缝间渗出点点血迹,却依然强撑着将药汤喂给榻上的老人。
十日前,大商宫阙深处,鎏金烛台将太子的脸庞照得忽明忽暗。“哈哈哈!”大商太子开口道,“姬夏芷若成女皇,那这天下便是我大商的囊中之物!”他猛地拍案而起,青玉茶盏应声碎裂,瓷片飞溅在铺着波斯地毯的地面上,“纣武帝叔叔,您此番务必助她平定内乱!十五亿斤粮草,一粒都不能少!未来的周商帝国,便从这碗赈灾粥开始吧!”老将军甲胄未卸,单膝跪地:“臣定不负太子厚望!”太子踱步到窗前,望着夜空中高悬的冷月,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。
当大商四十万大军携粮草抵达大周边境时,正值暴雨倾盆。雨水冲刷着崭新的铠甲,却冲不散天际的阴霾。远处传来隐隐战鼓,不知是镇压的铁骑,还是新的起义号角在回荡。这场裹挟着权力、慈悲与野心的风暴,正以石城为中心,向着整个神武大陆蔓延。
北周皇宫,朱漆廊柱在暮色中渗出丝丝凉意。周武帝望着宫墙外绵延百里的流民长队,手中茶盏重重磕在青玉案上,盏中茶汤泼出,在明黄龙纹上晕开一片暗褐:“无伤小儿!这就是你口中的‘河清海晏,国泰民安’?”苍老的指节叩击着案几,每一声都似敲在众臣心口,“开官仓,调漕运!敢有克扣赈灾粮者,剥皮实草!”他剧烈地咳嗽起来,贴身太监连忙上前轻拍他的后背。
他负手望向南方天际,云层翻涌如血色:“姬夏芷这丫头,倒是有当年皇兄的风骨。”呢喃间,苍老的眸中泛起微光,“若她真能收拾这烂摊子……也罢,皇权更替本就是天道,只要大周子民能吃上饱饭,是谁坐那把龙椅又何妨?”说罢,他缓缓走向龙椅,每一步都显得无比沉重。
宣城,暴雨冲刷着斑驳的城墙。节度使捏着被汗水浸透的死守密信,浑身泛起冷汗。城外三十万燕军的营帐连绵如黑云,苏云的劝降声仍在他耳旁回荡。“大人!苏云那厮嗜血成性,怎可信他!”副将急得满脸通红,腰间佩刀随着颤抖的身躯叮当作响。
“六百万条性命啊……”节度使望着城内饥肠辘辘的百姓,白发在风中凌乱,“若战,城破人亡;若降……或许还有一线生机。”他缓缓抽出佩剑,重重插在地上:“开城门,降!”城门缓缓打开,雨水混着泥浆从门缝中涌入,百姓们站在城墙下,眼神中充满恐惧与期待。
城门洞开的刹那,苏云黑甲生辉,策骑而入。他环视着惊恐的百姓,突然振臂高呼:“放军粮!违令者斩!”话音未落,二十三万大军已井然有序地开始分发粮食。片刻后,薛武单膝跪地:“末将绝不辜负燕王嘱托,必定全力赈济灾民,看押降军!”苏云看着忙碌的士兵,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。
一日之后的宁丰城下,夕阳将燕军旌旗染成猩红。苏云的劝降声被城楼上破空而来的一支利箭打断。“好!好!好!”他抚掌大笑,眼中燃起嗜血的光芒,“全军攻城!人畜不留!”二十万铁骑如潮水漫过城墙,当守城武将被士兵押到他身前时,仍在嘶喊:“放箭的是……是个太监!与百姓无关!与百姓无关呐!”
“聒噪。”苏云刀锋轻挑,温热的血溅在他披风上。他望着城中冲天火光,恍惚间又回到十三年前的天水城同样的哀嚎,同样的鲜血染红护城河。夜风卷起他耳畔碎发,他呢喃着只有自己能听见的低语:“姬夏芷,这场棋局,才刚刚开始……”月光下,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