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夏国的傍晚六点半,天色渐暗,整座城市如同被点亮的星河,万家灯火次第亮起,映照出繁华都市的喧嚣与温情。
秦家的复式楼公寓坐落于市中心最高建筑的第二十八层,居高临下,俯瞰整片城区。
落地窗外,是连绵不绝、层层叠叠铺展而去的璀璨夜景,霓虹闪烁,车流如织,仿佛一幅流动的光影画卷。
屋内的装修极为考究,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,泛着冷色调的微光,映出空旷而疏离的倒影;
沙发套每月更换一次,始终保持着最新潮的设计与最昂贵的材质;
茶几上摆放着从国外空运而来的果盘,水果色泽鲜艳,切工精致,却无一处透露出生活的温度与烟火气息,整个空间宛如一座华美却冰冷的展览馆。
厨房角落里,林玄蹲在地上,手中紧握一把金属扳手,正专注地修理着一根漏水的水管。
水珠一滴一滴地落入不锈钢水槽中,声音细微而清晰,在寂静的室内显得格外突兀。
额角渗出的汗珠顺着他的鬓角缓缓滑落,他没有时间抬手擦拭,只是微微侧头避开滴落的水迹。
他身上那套家居服早已洗得发白,布料因常年穿着而失去原有的质感,袖口边缘已经磨出了毛边;
膝盖处也因反复摩擦而塌陷变形——这件衣服他已经穿了整整三年,从未换过新的,仿佛是他在这段婚姻中唯一坚持的痕迹。
他是秦家的女婿,是外人口中那个毫无价值的“废物赘婿”。
在所有人眼中,他不过是依附岳丈一家生存的寄生虫,既无本事立足社会,也无背景支撑身份,甚至连姓氏都像是借来撑门面的符号。
可没有人知道,婚后的这五年里,秦氏集团之所以能从一家地方小公司迅速崛起为行业龙头。
背后全靠他这个“废物赘婿”暗中打通海外渠道、引入先进技术,并三次在关键时刻帮助岳父化解资金危机,避免企业崩盘。
那些无人知晓的谈判、深夜起草的合同、悄然布局的资源网络,皆出自他之手。
然而,他所做的一切努力与贡献,功劳最终都被记在他人名下,或是归功于“秦家的远见”“顾家的支持”。
他从不曾争辩,也从未声张。
因为他曾亲口答应过妻子秦婉:只要她需要,他就留在这里,无论多久,无论以何种身份。
水管终于修好,他拧紧最后一圈接口,动作沉稳利落。
站起身来,将扳手与其他工具一一收进橱柜深处,关上柜门,发出轻微的“咔哒”一声。
转身时脚步忽然一顿,不远处的书房门虚掩着,一道细缝透出昏黄灯光,里面传来女人轻柔的声音——是秦婉。
林玄没有靠近,也没有出声。
他低头弯腰,假装系鞋带,身子悄然藏进走廊的阴影之中。
这个角度无法窥见屋内情形,但声音却清晰可闻,一字一句传入耳中,如针般刺入心扉。
“我知道你回来了。”秦婉的声音带着久违的温柔笑意,语气轻盈得仿佛春风拂面,“这些年我一直等着你……当初家里逼我结婚的时候我就说过,我这一生,是不会真的和别人共度余生的。”
林玄的手仍停留在鞋带上,指尖微微收紧。
书房内继续传出她的声音:“林玄?他只是我婚姻中的一个过渡者罢了。”
她顿了顿,语气平静得近乎冷漠:
“我们那是契约婚姻,你也明白。
家里要面子,总得有个女婿撑场面。
他既然愿意来,正好帮我稳住局势。
现在你回来了,我不再需要他了。”
电话那头似乎说了什么,声音太小,听不真切。
“放心,他不会闹。”秦婉轻笑一声,笑声里带着几分不屑与笃定,
“他太爱我了,我说什么他都听;做饭洗衣,伺候老人,样样都做得妥帖周到。
你说他到底图什么?图爱我的人,还是图秦家的钱财?可笑,可能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。”
林玄缓缓直起身子,背紧紧贴着冰凉的墙壁,呼吸几乎凝滞。
“我早就想结束这段婚姻了。”她还在与通话的对方聊着,语气轻松得像在谈论天气,
“等你安顿好一切,我就跟他提离婚。这几年他帮公司做过些事,给一笔钱打发就行。
反正我秦家有钱,不在乎这点小数目。”
又是一阵低语,模糊不清。
“你说他会难过?”她像是思索了一下,语气略带玩味,
“肯定会的。他太爱我了。不过……没人看得起他,他自己也从不反抗。
这样的人,伤一伤,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,哄一哄就好了。”
后面的对话渐渐变得模糊,林玄没有再听下去。
他在原地静静地站了整整三分钟,仿佛时间也被冻结。
然后才抬起脚,一步一步走向卧室,脚步沉稳,每一步都踏在无声的决心里。
走进卧室,他没有开灯,只有窗外城市的光影投射进来,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斑驳轮廓。
他坐在床沿,双手平放在膝盖上,手指慢慢收拢,最终攥成拳头,指节因用力而泛白。
掌心发麻,隐隐作痛,仿佛血液都在这一刻停滞。
他掏出手机,屏幕亮起,幽光照亮他沉静的脸庞。打开备忘录,指尖缓慢而坚定地敲下一行字:
她说,和我结婚只是为了应付家里……她等的人,从来不是我。
敲完,又毫不犹豫按下删除键。
片刻后,又轻轻一点,选择了撤销。
盯着那句话看了整整十秒,眼神深邃如渊,看不出悲喜。
随后锁屏,将手机默默放回口袋。
门外响起熟悉的脚步声,由远及近。
秦婉推门而入,身上带着淡淡的香水味,香气清冽却不亲近。
她看都没看他一眼,径直走到衣柜前开始换衣服,取出一条剪裁优雅的连衣裙,准备出门赴约。
“晚饭做好了吗?”她问,语气平淡得像在确认一件日常琐事。
“做好了,还在餐桌上。”林玄答道,声音和平常一样平静,听不出丝毫波澜。
秦婉点点头,走到镜子前整理长发,动作从容不迫。
她慢条斯理地涂上口红,唇线勾勒细致,仿佛在完成一场仪式,等待有人催促,却又分明享受这份沉默带来的掌控感。
可林玄一动不动,安静得如同空气。
“你不吃吗?”她回头问,眉梢微挑。
“等你回来再吃。”他说。
秦婉应了一声,拿起手包转身往外走。
临出门前留下一句:“别等我,今晚我不回来睡。”
门“咔哒”一声合上,彻底隔断内外。
林玄仍坐在床边,纹丝未动。
几分钟后,他才缓缓起身,走向厨房。
餐桌上整齐摆放着两碗米饭,一荤两素搭配合理,汤还在砂锅里温着,热气虽散,余温尚存。
他没有动筷,而是站到洗手间的镜子前。
镜中的呈现出来的男人还不到三十岁,眉目清俊,鼻梁挺直,下颌线条分明,透出坚毅与克制。
常年规律锻炼让他的肩宽背挺,身形笔直如松,即便穿着最普通的家居服,也能看出隐藏的力量感。
可他的眼神太过沉静,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,映不出情绪的涟漪,也看不出内心的风暴。
他对着镜子,放缓呼吸,深深吸气,缓缓呼出,再吸气——重复三次,节奏稳定,如同在进行某种内在的校准。
转身回到卧室,将换下的家居服仔细叠好,放进衣柜最底层,仿佛封存一段不愿触碰的记忆。
随即取出一件干净的灰色纯棉t恤穿上,动作稳健流畅,迅捷而不拖沓,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。
裤兜里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。
是一条银行通知。
账户刚刚入账一笔款项,金额已达七位数,是他上个月为秦氏旗下子公司完成的海外市场分析所得报酬,通过私人账户结算,全程保密,无人知晓这笔巨额收入的真实来源。
他没有查看余额,甚至没有多看一眼,直接选择关闭提示音。
坐回床边,打开手机相册。
第一张照片是五年前,他和秦婉站在民政局门口。
那天阳光正好,微风轻拂,她穿着米色风衣,笑容明媚地望向镜头。
他站在她身旁,一只手轻轻搭在她肩上,眼里满是憧憬与温柔。
他点了删除。
第二张是更早的时候,他们在大学校园的湖边小路上并肩而行。
她回头说着什么,神情生动,他低头倾听,嘴角含笑。
那是他第一次逃课陪她逛街,结果被导师狠狠训了一顿,可当时只觉得值得。
他也点了删除。
第三张是五年前婚礼当天的照片,他穿着笔挺西装,她披着洁白婚纱,台下宾客满座,掌声雷动。
他还记得那一刻,她说“我愿意”时声音微颤,眼中泛着泪光。
他也记得那一刻,自己是真的相信,能与她携手一生,白头偕老。
这张,他没有删。
退出相册,打开天气软件,明天晴,气温二十三度,适宜出行。
一切如常,仿佛刚才听见的一切不过是幻觉。
可他知道,有些东西已经变质,已经断了。
不是轰然崩裂,而是早已腐朽多年,今日终于裂开一道缝隙,透出真相的寒光。
他靠在床头,闭上双眼。
耳边再次响起秦婉的声音,清晰得如同就在耳边低语:
“他只是个过渡。”
“我说什么他听什么。”
“伤一伤,也就过去了。”
他睁开眼,望着天花板,目光穿透黑暗。
手机静静躺在胸口,屏幕朝下。
没有消息,也不会有。
这一夜,他不会离开。
他依旧住在秦家的公寓,仍是秦家名义上的女婿。
但从这一刻起,有些事不一样了。
他不会再等谁开口说结束。
他只是还没准备好,让所有人知道——他究竟是谁。
窗外,城市的灯火依旧明亮,映照出无数梦想与谎言交织的人生。
屋内一片寂静,唯有呼吸声在黑暗中缓缓起伏。
林玄坐了很久,直到远处传来凌晨时分的第一声车鸣,划破夜的沉寂。
他起身拍松枕头,躺下,盖上薄被。
闭眼。
明天还得做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