燕南泠弯腰拾起门槛外的竹筒,指尖触到内壁残留的一粒硬物。她倒出那东西,是一片焦黑发脆的铜屑,边缘带着细密刻痕。她用指甲轻轻一拨,纹路露出半个齿轮轮廓。
她立刻转身进屋,将铜屑放在桌上,压住昨夜写下的残卷新文。纸面“步步机锋”四字被铜屑一角覆盖,只露出“机锋”二字。她盯着那痕迹,抬手敲了三下桌面——这是她与温离约定的紧急联络信号。
不到一刻钟,院门被推开。温离大步进来,双刀挂在腰侧未收,马尾散开几缕贴在额角,显然是刚从东华门赶回。她一眼看到桌上的铜屑,伸手取过随身小镊子夹起细看。
“这不是魏地铜。”她声音低,“质地松脆,但内部有赤色脉络,像楚国赤脊矿的特征。而且这上面的刻线……”她顿了顿,“是连弩的逆向回路图,比我们缴获的图纸还多两道分流。”
燕南泠点头。“我昨晚梦见三行字,其中‘逆纹三转’和这回路走向一致。有人也在看同样的内容。”
温离放下筷子,眉头拧紧。“江湖最近不太平。我手下报,近半个月出现几个戴青铜面具的游方匠人,在各城收购铁料和火油。他们不用真名,交易完就走。现在看来,这些人恐怕不是普通匠人。”
燕南泠走到药箱前,取出一张帛书铺在桌上。这是她昨夜默记的古谱全文:
“机关之枢,在心非形。”
“逆纹三转,可解连环。”
“古谱藏钥,启于危时。”
她用炭笔将三行字逐字拆解,在旁边列出可能对应的结构部件。温离凑近看,忽然指着第二句:“你说这‘逆纹三转’,是不是指能量流转时要反向折叠三次?”
“应该是。”燕南泠答,“我在图纸上试过,这样能避开主轴过热问题。但实际材料能不能承受这种流动,还不知道。”
温离摇头。“我们用的魏铜太软,撑不住三次逆折。一旦能量堆积,轻则炸膛,重则整机崩毁。”
“那就得找更强的材料。”燕南泠说。
“我知道谁懂这个。”温离起身,“顾砚。他父亲曾是前朝机关监,家里留有古谱残本。但他脾气古怪,不见生人。”
“你带他来。”燕南泠说,“就说我有话问他。”
半个时辰后,温离带回一人。灰袍男子站在门口,手指缠着布条,眼神扫过屋内陈设,最后落在桌上的古谱抄文上。
“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女医?”他语气冷,“一个连机关炉都没摸过的人,也敢谈古谱?”
温离没说话。燕南泠抬头看他,不动声色。
顾砚走近桌子,目光落在她画的逆纹回路图上。他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,像是想拿笔修改。但他忍住了,只说:“你们用什么材料试过?”
“魏产锻铜。”燕南泠答。
“难怪不成。”他冷笑,“这种铜连一次逆折都扛不住,你们非要试,炸了别怪没人提醒。”
“有没有能承受三转的材料?”
“有。”他盯着她,“楚国秘铜。那是赤脊矿提炼出的核心铜髓,通体泛红,质地坚硬,能导能储。别的都不行。”
“如果拿到秘铜,这图能造出来吗?”她问。
顾砚没直接回答。他拿起炭笔,在她图纸的动力源位置画了一圈。“这里需要双螺旋槽,否则能量会偏移。还有,”他又在底部标出三点,“必须加稳流钉,不然启动瞬间就会失控。”
他说完把笔放下。“若真要做,就得按这个改。不然就是浪费材料。”
燕南泠看着他画的标记,忽然从药箱里取出一个小瓷瓶。“你右手第三指关节有旧伤,每逢阴雨就胀痛。这瓶‘凝脉散’能缓解。”
顾砚愣住。“你怎么知道?”
“你进门时左手扶门框,写字时不自觉往左偏,说明右边发力受限。而且你指节茧的位置不对,不是正常打磨工具形成的,是长期强行握紧造成的代偿。”
顾砚沉默片刻,接过瓷瓶,打开闻了一下。他没再说话,转身就要走。
“等一下。”燕南泠叫住他,“如果你愿意帮忙验证这图,我可以继续提供药材。不止这一种。”
他停下,背对着她。“我不造机关。我只解构。成不成,不归我管。”
“够了。”她说,“只要你肯看,我就谢了。”
顾砚终于回头,看了她一眼,又看向桌上的图纸。他走回来,从袖中抽出一张纸放在桌角,上面密密麻麻写满批注,连她没注意到的能量节点都标了出来。
“若造不出,别来求我。”说完,他推门出去。
屋里只剩两人。温离拿起那张批注纸细看,越看脸色越沉。“这些修改……全是关键点。他其实已经帮了大忙。”
燕南泠走到桌边,手指抚过纸上“楚国秘铜”四个字。墨迹深,笔划有力,像是用力写下的。
“你能查到最近三个月进出边境的铜货记录吗?”她问。
温离点头。“我已经让人去调档了。不过楚国边境管控严,大宗铜料出境必须登记。如果是私运,量不会太大。”
“那就找小批量运输的线索。”燕南泠说,“特别是伪装成药材或木料的货箱。”
温离应下,正要走,又停住。“还有一事。今早有人在西市看到一个戴青铜面具的人,用半块秘铜换了三斤火油。卖家说那铜红得发亮,不像凡品。”
燕南泠抬头。“那人长什么样?”
“不知道。全身裹着斗篷,声音也闷着。但出手很准,给的分量刚好是市价。”
“秘铜能换火油,说明他们已经有初步提炼能力。”燕南泠低声说,“但他们还需要更多原料。接下来一定会再出手。”
“你要抓他?”
“不。”她摇头,“让他再出现。我们盯住交易点,顺藤摸瓜。”
温离离开后,燕南泠独自站在桌前。她把顾砚留下的批注纸摊开,对照自己画的图纸,一笔一笔核对。当她看到“动力源外壳需嵌入三枚稳流钉”时,忽然想到什么。
她翻出昨夜第二轮梦境中记下的三行字:
“南信将至,盟约可期。”
“铜不出山,火自内燃。”
“步步机锋,步步生莲。”
她用炭笔圈住“铜不出山”一句。这句话原本难解,现在却有了指向——秘铜不在山上,但在城里;它没有大规模流出,但已经在使用。
有人把秘铜带进了魏都。
她提笔在纸上写下“西市—火油—斗篷人—二次交易”几个词,用线连起来。然后在下方写:“等待现身”。
窗外传来巡逻兵的脚步声。她抬头看了一眼,没动。桌上的油灯跳了一下,火光映在批注纸上,正好照在“若造不出,别来求我”那一行。
她的手指慢慢收紧,捏住了纸角。
院外传来马蹄声,由远及近,在门口停下。紧接着是急促的敲门声。
燕南泠起身开门。来人是温离的副手,满脸汗水。
“捕头让你马上过去。”他说,“西市那个油铺,刚才又来了个戴面具的人,这次要用整块秘铜换五斤猛火油。他说……”
那人喘了口气。
“他说他知道我们想要这张图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