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光落在城门石阶上,燕南泠的靴底踩过最后一级台阶。她停了一下,药囊在腰侧晃了半圈,左眉骨那道疤被阳光照得发紧。萧无痕站在她左后方一步远,手仍搭在剑柄,指节因长时间未松而泛白。
魏都北门守军换防刚毕,铁甲碰撞声未歇。远处传来马蹄急响,一骑由宫中方向直冲而来,马背上的身影披着紫绸袍,乌纱帽歪斜,落地时踉跄扑跪。
“燕姑娘!”太监嗓音尖细,喘得不成句,“温捕头昨夜飞鸽传信,宫里……宫里出事了!地底下钻出个巨兽,铁骨铜筋,喷火吐刃,撞塌东华门半边墙,禁军十七人当场重伤——”
燕南泠抬手,止住他话头。她闭眼三息,再睁时目光已落向皇宫方位。城墙缺口隐约可见焦黑痕迹,风里带着烧铁味。她问:“现踪几次?行进路线可有规律?”
太监摇头:“只出现一次,自地底破土而出,毁门后沉入废井,至今未动。”
她点头,转身就走。步伐略沉,脚踝旧伤使不上力,但节奏未乱。萧无痕立刻跟上,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城门洞,街市百姓见状纷纷避让,有人低声喊:“是燕医官回来了。”
消息传得极快。不到半刻钟,整条主街都在议论机关巨兽与女医归来的巧合。有人说她是星宿下凡,专为镇邪而来;也有人说这兽就是冲她回来才现身的。
临时官邸设在宫外西巷,原是户部小吏居所。屋内陈设简陋,仅一张木桌、两把椅子、角落放着药箱。燕南泠进门第一件事便是从怀中取出那张旧方子,铺在桌上。墨迹下的新字仍清晰:“齐境烽烟终将熄,传奇再续在人间。”
她盯着看了片刻,提笔另取一张帛书,将云七娘留字完整誊抄一遍,收进贴身暗袋。随后打开药箱,检查银针排列是否错位,匕首刃口有无锈蚀。做完这些,她才坐下,闭目调息。
天黑前,她没再说一句话。
入夜,她吹灭油灯,和衣躺下。意识沉坠,熟悉的虚空浮现眼前——星渊残卷再度开启。
三行青铜铭文缓缓显现:
“机关之枢,在心非形。”
“逆纹三转,可解连环。”
“古谱藏钥,启于危时。”
字迹如刻,不散。她睁眼记下每一个转折,翻身坐起,摸出纸笔速绘结构图。画至第三遍时,她停下,在图纸中央标出一点:胸腔偏左,动力源所在。又以虚线勾出三条回路,注明“逆向拆解可断能流”。
她将图折好塞进袖中,倒头再睡。这一夜她醒过两次,一次是窗外巡逻脚步经过,一次是梦中铭文重闪,惊出冷汗。
次日清晨,她唤来传令兵,命其持图前往禁军大营,面交守将,并附言:“按图布阵,设陷阱于废井四周,诱其再出,不可强攻。”
禁军起初不信。一个女子画的图,如何能懂机关构造?但温离前日确有密报指出兽体出自地下旧渠,路径与图纸中标注的入口吻合。守将犹豫再三,终下令依图设伏。
辰时三刻,地底震动再起。
巨兽破土而出,通体青铜色泽,四足带齿轮咬合,背部裂开一道缝,喷出赤焰。禁军按图撤至两侧,待其完全离地,猛然拉动机关绳索。地面翻板骤然开启,巨兽一脚踏空,左肢陷入预设坑道。同时,埋于周围的反向能量回路启动,电流顺着金属关节窜入体内。
兽身一顿,动作迟滞。
此时,温离率捕快队从侧巷杀出,手持绝缘长钩,专挑关节缝隙插入。一人攀上兽背,撬开背部护板,露出内部旋转核心。那人依图示找到逆纹接口,用力一拧。
咔。
一声闷响,兽体僵住,火焰熄灭,齿轮停止转动。
街头欢呼声炸开。百姓涌上街道,围着被制服的机关兽指指点点。有人说这是上古遗物,有人说是妖人所造,但更多人反复念着同一个名字:“燕医官救了魏都。”
消息传回宫中,皇帝当即遣同一太监出宫传旨。
“奉天承运,皇帝诏曰:燕氏南泠,智破机关巨兽,保我皇城安宁,特赐银百两,绢二十匹,授‘燕医官’职,参议宫中安危事务,钦此。”
太监念完,双手捧黄绢递上。燕南泠接过,未谢恩,只问:“陛下可查清此兽来源?”
太监摇头:“尚无定论,只知出自东华门旧渠,那一带本是前朝废弃工坊,多年无人清理。”
她不再多问,挥手让人送客。
屋内重归安静。她将嘉奖令置于桌上,与作业图纸并排摆放。烛火跳动,映着两张纸上不同的笔迹——一张是她亲手所绘,线条利落;另一张是宫中抄录,字体规整。
她盯着看了许久,忽然起身,重新铺纸磨墨。
夜深,她再次入梦。
星渊空间依旧,残卷缓缓翻动。新的三行字浮现:
“南信将至,盟约可期。”
“铜不出山,火自内燃。”
“步步机锋,步步生莲。”
她逐字默记,醒来后立即提笔写下。写到最后一句时,笔尖一顿。
“步步生莲”四字让她皱眉。这不是机关术术语,也不像医方或战策。倒像是某种隐喻,指向一场精心布置的局。
她将三行新字与昨日“青铜机关谱”并列比对,发现两组文字皆含“转”“启”“机”三字,且位置相近。这不是偶然。
她抬头看向窗外。魏都灯火未熄,皇宫方向仍有巡兵走动。那台机关兽还躺在东华门外,无人敢拆。
她站起身,走到桌前,用朱笔在“南信将纸”下方划了一道。
笔尖压破纸面,留下一道细长红痕。
她的手指轻轻抚过那道痕迹,突然听见屋顶瓦片轻响。
萧无痕瞬间出现在窗边,手已握剑。他没回头,只低声道:“别动。”
她站着没动,眼睛却盯住桌上那张写了残卷新闻的纸。
风从窗缝钻入,吹得纸角微微掀起。
一支未封口的竹筒从檐角落下,砸在院中青砖,滚了半圈,停在门槛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