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医棚刚收拾完药渣,燕南泠站在檐下洗手。井水冰凉,她盯着指尖发皱的皮肤,脑子里还在转昨夜梦里的字。
那三行字太清楚了。
“古医书记载失传通道。”
“密道入口:药柜第七层。”
“下行九十九阶通幽府。”
她没敢写下来。火光一闪就没了,像风吹熄的灯芯。可每一个字都卡在记忆里,压得她整晚没睡实。
周晏靠在门边等她,手里握着剑柄,指节泛白。他一句话没问,但从昨天开始就跟在她身后,脚步没断过。
萧无痕是半个时辰前到的。他站在院外树下,玄衣贴身,连呼吸都轻。直到她抬头看他,他才走过来,低声说:“你要进太医院?”
她点头,“现在。”
三人进城时街上还没什么人。守门兵卒认出她是女医,只略看了眼便放行。太医院大门敞着,几个小吏端着托盘进出,见她来了也没多话。
这里名义上由她管,但没人真听她的。
她径直走向东侧偏殿。那里有一排老药柜,七层高,木色发暗,和其他新漆的不一样。第七层空着,标签褪成灰白色,隐约能看见“赤”字残迹。
就是它。
她伸手摸柜角,手指扫过一道细痕。不是裂纹,是刻出来的,形状像星子连成的线。
她从腰间抽出银针,插进缝隙轻轻一挑。
“咔哒。”
整座药柜往里缩了半尺,地面裂开一个洞口。石阶向下延伸,黑得看不见底。一股冷风冲上来,带着土腥和某种陈年药材腐朽的味道。
周晏立刻上前一步,挡在她前面。
萧无痕已经点燃火把,抬脚要往下走。
“我断后。”他说。
燕南泠一把抓住他手腕,力气大得让萧无痕愣了一下。她看着他眼睛,声音不高,但每个字都稳:“一起。死也死一块。”
萧无痕没动。
火光照在他脸上,映出那层惯常的冷硬。可他的手慢慢翻过来,反握住她的指尖,短促一捏,松开。
周晏退到侧翼,剑出鞘半寸,“走吧。”
他们三人并排站进洞口。
石阶狭窄,只能容一人通过。墙壁潮湿,手蹭过去会留下湿印。火光摇晃,照出墙上有些模糊的刻痕,像是旧年记事,又被刮花了。
走了十几级,燕南泠停下。
她蹲下身,指着墙角一处凹陷。那里有个极小的符号,用红漆点过,颜色已经发黑。
“这不是太医院的人做的。”她说。
周晏凑近看,“像军中药记。”
“齐国旧军?”她问。
“不。”周晏摇头,“更早。楚地那边的标记方式。”
萧无痕举高火把,“往前还有。”
再往下,空气越来越沉。脚步声被吸住,几乎听不见回音。火苗偏向一侧,说明下面有气流。
又走了一段,台阶突然变陡。最后一级边缘磨损严重,像是常有人上下。
尽头是一条平直通道,左右不知通向哪里。墙上每隔几步嵌着铜灯座,空着,积满灰尘。
燕南泠走在中间,左手按着药囊,右手握紧银针。
她忽然停步。
前方地面有一块石板颜色不同,边缘能看出接缝。她没碰,只是蹲下身,用手掌贴地感受。
震动。
极轻微,但确实存在。像底下有什么东西在运转,或者人在走动。
“下面不止一层。”她说。
萧无痕走到她身边,单膝跪地试了试,“机关结构。可能是升降台。”
“谁会在这下面设升降台?”周晏低声问。
“能运人,也能运药。”她说,“或者尸体。”
没人接话。
她站起来,看向通道深处,“继续。”
走了约莫百步,右侧出现一道铁门。门虚掩着,锈迹斑斑,门缝里透出一丝极淡的香气。
她闻出来了。
“安神香。”
周晏脸色变了,“这味不对。掺了东西。”
她伸手推门。
“别碰门框。”萧无痕突然拉住她胳膊。
他弯腰,从靴筒抽出一截细铁丝,夹住门把手往外拉。门开了半尺,头顶“嗖”地射出三支短箭,钉进对面墙上。
箭尾系着红绳。
“触发机关。”他说,“不止一道。”
燕南泠从药囊取出一块布,裹住手,将门完全推开。
里面是个小室,四壁空荡,只有中央摆着一张石桌。桌上放着一本册子,封面写着《秘录·丙字》。
她没急着拿。
先绕着屋子走一圈,确认没有其他机关痕迹。然后才戴上手套,翻开第一页。
字迹工整,墨色较新。
“三月初五,清络丹试于十五人,七人死亡,八人存活。活者体内现银丝游走,可承灵引。”
她手指一顿。
“三月初七,改配方,减赤乌藤量,增雪莲根,服者十人,三人吐血亡,七人稳定。银丝入脉速度加快。”
“三月十五,选三人送入地宫,准备启祭。”
她快速往后翻。
后面几页被撕掉了。
只剩最后一页,写着一行小字:
“若外来者至此,速离。此路不通命,只通死。”
她合上册子,递给周晏。
“他们早就知道会有人来。”
“是谁写的警告?”周晏问。
“不知道。”她说,“但写这行字的人,没被发现。”
萧无痕盯着铁门上方,“门后有滑轨。箭是从上面射下来的。刚才要是直接推门,第一支箭会穿心。”
“说明警告是真的。”她低声说,“他们不想让人进来,但也有人想帮人进来。”
周晏把册子收进怀里,“接下来怎么走?”
她看向通道尽头,“往下。”
“你确定?”萧无痕第一次开口质疑,“没有地图,没有支援,我们一旦失联,外面不会有人知道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她说,“但我已经没得选了。”
她往前走。
两人跟上。
通道再次分岔,一条向左斜下,一条笔直向前。左边墙上有个铜牌,刻着“药储”。
直路没有标识。
她站在岔口,沉默片刻。
忽然蹲下,从地上捡起一点碎屑。放在鼻尖闻了闻。
“右边。”她说,“有温阳散的味道。”
“温阳散是毒引。”周晏提醒。
“所以他们运要走这边。”她说,“运尸体走左边。”
她选了右边。
越往里,空气越闷。火把开始冒黑烟。她从药囊取出一小包炭粉撒在火焰上,火光立刻变蓝,照得更远。
前方出现第二个铁门,比之前那道更厚。门中央有个凹槽,形状像钥匙孔,但不是普通锁形,倒像是某种符文轮廓。
她掏出银针去探。
针尖刚碰到凹槽边缘,门内传来“咯”的一声,像是齿轮启动。
“快退!”萧无痕猛地将她拉开。
头顶石壁裂开,落下一张铁网,正好罩住门前区域。网上缀满刀刃,寒光闪闪。
“这是困杀阵。”周晏低声道,“逼人站在门前触发机关,再用网压住,乱刃绞杀。”
“可刚才那声‘咯’……”她说,“是开门,不是闭门。”
她盯着铁门。
凹槽还在。
她从药囊最底层摸出一块玉片。是云七娘给她的,说是防身用的信物,从来没说过怎么用。
她把玉片对准凹槽。
大小刚好。
她缓缓推进。
玉片完全嵌入的瞬间,铁门发出低沉的轰鸣,缓缓上升。
没有陷阱。
没有箭雨。
门后是一段向下的螺旋阶梯,深不见底。风从下面涌上来,带着一丝微弱的金属味。
她回头看了两人一眼。
“下去吗?”
周晏点头。
萧无痕举高火把,“我走前面。”
“一起。”她说,“谁都别落单。”
三人踏入阶梯。
台阶很窄,只能侧身通过。墙壁光滑,像是被水冲刷过多年。火光映上去,影子扭曲变形。
走了几十级,她忽然停下。
“等等。”
她弯腰,指着台阶边缘。
有一道浅痕,像是被什么重物拖过。痕迹一直延伸下去,很深,几乎成了沟。
“不是人。”她说,“是铁笼。”
“关人的笼子。”周晏说。
“往下运。”萧无痕补充。
她继续走。
越往下,温度越低。呼吸开始冒白气。火把的光被压缩成一团,只能照亮脚下几级台阶。
忽然,前方出现微弱的光。
绿色。
像萤火,但不动,固定在某处。
她伸手拦住身后两人。
“有东西。”
他们屏息靠近。
光源来自一扇半开的小窗。窗后是间石室,四壁嵌着发光的矿石。室内摆着几具木架,上面躺着人形轮廓,盖着白布。
其中一具的手垂在床外,手腕上戴着铁环,环上刻着数字:**七**。
另一具的脖子上有红线勒痕,但皮肤完好,没有腐烂迹象。
“假死。”她低声说,“他们在做实验。”
“这些人都还活着?”周晏问。
“不知道。”她说,“但能被送来这里的,都是活体试验品。”
她正要靠近窗口,忽然听见下面传来脚步声。
整齐,缓慢,由远及近。
不止一人。
她立刻吹灭火把。
黑暗瞬间吞没他们。
三人贴墙而立,不敢出声。
脚步声越来越近。
伴随着链条拖地的声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