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风从偏门缝隙吹进来,带着一股冷意。燕南泠站在暗处,抬手将袖口的铜牌塞进内袋。周晏跟在她身后半步,断臂用布条缠紧,脸色有些发白。
宫门前的守卫举着火把,来回走动。
“走吧。”她低声说,迈步向前。
守卫看见两人,举起长枪拦住去路。她掏出铜牌递过去,守卫低头看了看,又抬头打量她一身黑衣,犹豫了一下,挥手放行。
他们穿过回廊,一路无话。直到听见前方传来丝竹声,才停下脚步。
“宴席已经开始。”周晏低声道。
她点头,整了整衣领,往前走去。
大殿灯火通明,齐王坐在主位上,身边站着齐太子。群臣分列两侧,案几上摆满酒菜。她一眼就看到了那盘桂花糕——颜色鲜亮,表面泛着油光,放在正中央的玉盘里。
齐王笑着开口:“燕姑娘来了?本王久闻你精通医毒,今日特备一物,请你辨一辨。”
他抬手指向那盘糕点,“这是用鹤顶红调制的点心,可敢尝一口?”
满殿寂静。
她没有立刻回答,而是走到自己的位置前站定。目光扫过那盘糕点,又落在齐王面前的酒杯上。琥珀色的液体静静躺着,香气飘散出来,带着一丝极淡的苦味。
昨夜梦中浮现的三行字突然清晰起来。
“糕点无毒,酒中有毒。”
她记住了。
现在她知道了陷阱在哪。
她抬起头,声音平稳:“王上好心思。不过这糕点颜色太亮,反倒不像真有毒。倒是您案前那杯酒,沉香带苦,入口必伤肺腑。”
她说完,不等回应,直接起身走向主位。
齐王眼神一缩。
她伸手端起他的酒杯,举到唇边,“不如我替王上先试一口?”
“住手!”齐太子忽然出声,折扇一合,声音却晚了一步。
她已经将酒杯凑近鼻尖,轻轻嗅了一下。那股苦杏仁味更明显了。
她放下杯子,转身面对群臣,“这酒里加了微量鹤顶红,混了沉香掩盖气味。若只喝一口,不会立刻发作,但三日内必定咳血而亡。”
大殿一片死寂。
齐王脸色变了又变,最后勉强一笑:“姑娘果然见识不凡,不过是场玩笑罢了。”
“是吗?”她看着他,“可您的脉象浮而滞,面色青灰,肺经早已受损。若再饮此酒,怕是撑不过这个月。”
齐王猛地站起,椅子往后一滑,发出刺耳声响。
周晏一步跨上前,挡在她身侧,手按剑柄。
“老东西。”他盯着齐王,声音低沉,“你设局害人,还装什么宽厚君主?你连自己请来的客人都要下毒,还有脸坐在这把椅子上?”
齐王怒视着他,“大胆!你一个残将,竟敢对本王如此无礼!”
“残将?”周晏冷笑一声,拔剑出鞘半寸,“我父为齐国战死,我母被你毒杀,如今你还想杀我朋友。你欠的债,早就该还了。”
他说完,剑光一闪,直劈向齐王案前的酒壶。
“铛”的一声,壶身断裂,酒水洒在地上,冒起白烟,青砖表面迅速腐蚀出几个小坑。
群臣惊叫后退。
齐太子站在原地没动,嘴角微微扬起,眼里闪过一丝阴狠。
她转头看向齐王,“若您真心求医,我不拒。但若您只想杀人灭口……”她顿了顿,目光扫过齐太子,“那我也未必怕死。”
齐王盯着地上被腐蚀的地面,呼吸粗重。过了片刻,他缓缓坐下,语气忽然软了下来。
“燕姑娘误会了。本王年事已高,旧疾缠身,确需良医诊治。今日之举,只是想试试你的本事,并无他意。”
她说:“试医术的方法很多,不必用命来试。”
“你说得对。”齐王点头,示意身旁内侍,“去取我的病案来。”
内侍匆匆离去。
她没有回到座位,依旧站在殿中。周晏也没动,剑未收,目光仍锁着齐王父子。
齐太子忽然开口:“燕姑娘既能识毒,想必也能解毒。不知可愿为父王开方?”
她看向他,“太子很关心王上的身体?”
“自然。”他微笑,“父王安康,国家才能安稳。”
她没接话,而是低头看着药囊。指尖触到里面的炭笔,确认昨夜记下的内容还在。
这时,内侍捧着一本册子回来,递给齐王。
齐王翻开,咳嗽两声,“我这病,已有十年。每逢秋冬便咳喘不止,夜里难眠,太医都说无药可治。”
她走近几步,伸手示意看册子。
齐王犹豫一下,递了过去。
她接过翻开,一页页查看。用药记录详细,但大多是对症下药,治标不治本。有几味药长期服用,反而加重了肺损。
“你用的‘清肺散’里含朱砂。”她说,“日积月累,毒入五脏。再加上常年饮酒,外毒引内邪,才会越来越重。”
齐王皱眉:“可太医都说此药温和,适合久服。”
“温和?”她冷笑,“那是他们不敢得罪开方的人。”
齐王脸色微变。
她合上册子,还回去,“我能开方,但有两个条件。”
“你说。”齐王道。
“第一,停用所有旧药,包括清肺散、安神汤、宁心丸。第二,七日内不得饮酒,不得近女色,卧房须通风避潮。”
齐王沉默片刻,“可以。只要能治好,我都答应。”
“那我现在就写方子。”
她从药囊取出纸笔,快速写下几味药。麻黄、杏仁、甘草、桔梗、前胡、贝母、茯苓。又加了一味远志,用于安神。
写完递过去,“每日一剂,连服七日。若见效,再调后续方。”
齐王接过,交给身边太医。太医看完,低声说了几句。
“王上。”太医抬头,“此方……与往常不同,恐有风险。”
“不同才有希望。”她说,“你若怕担责,大可不煎。但我提醒一句,他现在的身子,拖不了太久。”
齐王挥手,“照方抓药,立刻煎来。”
太医低头退下。
齐太子一直没说话,这时忽然笑了声,“燕姑娘果真胆识过人。既敢破局,又能开方,实在难得。”
她看着他,“太子也很沉得住气。”
“为人子者,自当如此。”他执扇轻摇,“只盼父王早日康复。”
她没再接话,转身走回席位。
周晏这才收剑入鞘,低声问:“信他吗?”
“不信。”她坐下,“但他现在不敢动手。病在身上,命在我手。”
周晏点头,坐到她旁边。
殿内气氛缓和了些,但依旧压抑。宫女上来收拾地上的酒渍,动作小心翼翼。群臣低头吃菜,没人再敢多言。
丝竹声重新响起,乐师弹奏起轻缓曲子。
她端起茶杯喝了口,眼角余光瞥见齐太子悄悄对一名内侍使了个眼色。
内侍低头退了出去。
她放下杯子,手指轻轻敲了下桌面。
周晏察觉异样,侧头看她。
她不动声色,只将药囊往身边挪了挪。
乐声继续,舞姬上场,裙袖翻飞。
她盯着那名离开的内侍消失的方向,知道事情还没完。
齐王喝了口茶,忽然说:“燕姑娘明日可愿入宫复诊?”
她抬眼,“若王上守约,我自当前来。”
“好。”齐王笑,“那就这么说定了。”
她点头,没再说话。
舞跳到一半,外面传来急促脚步声。
一名侍卫冲进大殿,单膝跪地。
“启禀王上,西市钟楼发现刺客踪迹,疑似与魏国有关!”
齐王猛然站起,“什么人?”
“身穿黑衣,手持重剑,已斩伤两名巡卫!”
周晏霍然起身,手再次按上剑柄。
她立刻看向他,摇头。
齐王目光扫过来,“周将军,你的人?”
“不是。”周晏冷冷道,“但我认得那路数。”
“哦?”
“那是灵教的杀招。”她站起来,“有人想嫁祸给我们。”
齐王眯眼,“那你说,该怎么办?”
她直视他,“派兵围捕可以,但别冤枉无辜。若王上还想活命,最好先把药煎好,按时服用。”
齐王盯着她,许久未语。
殿外风声骤起,吹得烛火晃动。
她站在原地,手按药囊。
门被猛地推开,一道黑影冲了进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