钟声落下的瞬间，燕南泠抬脚往前走。林子边缘的雾气忽然浓了起来，原本清晰的官道像被什么东西抹去，眼前只剩一片灰白。
她停下脚步。
萧无痕立刻靠过来，手按在剑柄上。周晏从后方快步上前，扫视四周：“不对劲。”
三人站成三角，背对背。雾越来越厚，连头顶的天光都看不见了。脚下土地开始发软，踩下去有轻微的黏滞感。
燕南泠蹲下，用银针刮开表层泥土。一道赤色纹路露出来，断断续续，像是被人故意毁掉的符线。她指尖顺着痕迹滑动，触到一处凹陷时，脑子突然一震。
残卷开了。
三行字浮现在意识里：**迷魂阵变种：需以血破阵**。
她立刻明白，这不是普通的障眼法。阵法认血脉，只有带灵觉的人用自己的血才能激活路径盲区。
她咬破左手食指，血珠滴落在地。依照残卷所示的轨迹，在地面画出残缺符文。第一笔落下，雾气晃了一下；第二笔完成，空气中有低鸣响起；第三笔收尾，血线泛起微红的光，向前延伸出一条窄道。
“跟着这条线走。”她说，“一步都不能偏。”
队伍立即列队跟上。燕南泠走在最前，手指还在渗血，她时不时补一笔，维持符光不灭。
走出不到二十步，箭矢从雾中射来。带火的箭钉在血线两侧，火星溅到地上，发出嗤响。齐军在远处列阵，弓手拉满，第二轮箭雨紧随而至。
周晏挥剑格挡，剑锋扫过，几支箭空中断裂。但他一个人挡不住四面八方的攻击。一名士兵肩膀中箭，闷哼倒地。
萧无痕猛地冲到燕南泠身前，软剑横扫，将迎面飞来的五支火箭尽数击落。他回头看她一眼：“别再用血了。”
“必须走。”她说，“停在这里全都会死。”
她又割了一次指，血滴在符文断裂处。红光闪了一下，通道往前延展十步。可这一下让她眼前发黑，膝盖一软，差点跪下去。萧无痕伸手扶住她胳膊，没松开。
“我替你开路。”他说完，往前跃出三丈，剑尖刺向虚空。
“铛”一声，像是撞上了什么坚硬的东西。空气裂开一道细缝，雾气翻滚，远处传来一声闷哼。
阵眼被动了。
血线继续往前。众人抓紧时间前进。可越往里走，耳边声音越多。先是孩童哭喊，接着是女人叫名字，再后来是熟悉的语调唤“阿泠”。
周晏脚步一顿，眼神发直。他站在原地不动，剑尖垂地。
燕南泠察觉异样，转身甩出两枚银针，正中他后颈穴位。他浑身一颤，清醒过来。
“闭气三息。”她大声说，“所有人默念来路！不要听那些声音！”
队伍立刻照做。有人捂住耳朵，有人咬破舌尖保持清醒。血线还剩最后五十步，城门轮廓在雾中若隐若现。
可就在这时，地面血符突然剧烈闪烁。红光忽明忽暗，像要熄灭。残卷最后一行字浮现：**血破阵，亦引阵主觉**。
她心头一沉。
下一瞬，雾中传出冷笑。数名黑袍人从齐军后方走出，每人手里拿着青铜铃。铃一摇，天地仿佛倒转。地面震动，血线崩裂，红光彻底消失。
箭雨再次袭来。
萧无痕怒吼一声，冲到前方，剑光连闪，将一轮火箭全部打落。他回身大喊：“阿泠！还能画吗？”
她站在原地，左手血流不止，脸色发白。刚才那一记银针耗了神，补符又损了血，现在连站稳都要用力。
但她还是抬起手，准备再割一次。
周晏突然冲过来，抓住她手腕：“别再试了。”
“不走就都得死。”她挣了一下，没挣开。
“我知道。”他盯着她，“但你撑不住第二次。”
他松开手，转身面向雾中黑袍人，拔出重剑，单膝跪地，将剑尖插进土里。然后低头，咬破右手掌心，鲜血顺着剑身流下，浸入地面。
符文重新亮起。
一道新的血线从他身边蔓延出去，比刚才更宽，更亮。
“走！”他吼道，“我拖住他们！”
燕南泠站着没动。她看着那条血线，又看向周晏的背影。
萧无痕一把拉住她手臂：“别愣着，走！”
她被拽着往前跑。队伍迅速通过新开的通道。身后传来铃声加剧，黑袍人齐声诵念，地面裂开缝隙，冒出黑色烟气。
周晏跪在地上没动，双手撑着剑，头低垂。血从他手掌不断流下，渗进符文深处。
燕南泠回头看他。
他的身影在雾中模糊，只有一道血线连着他，通向城门方向。
她突然停下。
“怎么了？”萧无痕问。
“不对。”她说，“血线太直了。”
她弯腰，用银针蘸自己指尖的血，在地上划了个小角。血珠刚落，立刻被吸走，地面纹路微微发烫。
“这不是破阵。”她低声说，“是引路。”
“什么？”
“我们以为他在帮我们破阵，其实他在把我们往阵心引。”她抬头看前方，“那条线，通的是祭坛位置，不是城门。”
萧无痕顺着她的视线看去。雾中城门的轮廓变了。砖石颜色加深，门框扭曲，顶部出现一个巨大的圆形刻痕，和他们在北岭见过的祭坛一模一样。
“是假的。”他说。
“嗯。”她握紧银针，“城门根本不在这里。”
身后铃声越来越急。黑袍人加快步伐，朝周晏围过去。他依旧跪着，没抬头，也没动。
燕南泠往前走了一步。
“阿泠。”萧无痕拦住她，“你进去也救不了他。”
“我不是去救他。”她说，“我是要去确认一件事。”
她绕开萧无痕，沿着血线往回走。每一步都让太阳穴突跳，脑子里又出现手术台的画面。心电图的声音混进铃声里，分不清真假。
她走到周晏身后五步远停下。
“周晏。”她叫他。
他没应。
她又走近两步，蹲下，伸手探他鼻息。还有气，但极弱。血从他掌心不停流，已经染红整片地面。
她抬起手，银针抵在他眉心。
只要轻轻一刺，就能让他昏迷脱阵。
但她没下手。
因为她看到，他嘴角动了一下。
不是痛苦的表情。
是在笑。
她猛地后退。
“萧无痕！”她喊，“别过来！”
话音未落，周晏缓缓抬头。
眼睛是黑的，没有瞳孔。
他抬起脸，对着她，声音沙哑：“你终于来了。”
燕南泠一针扎进他肩膀。他没躲，也没反应。银针刺入后，顺着经络游走，碰到一股阻滞之力，像有东西缠在里面。
她抽针，后退三步。
“你不是周晏。”她说。
“我是。”他慢慢站起来，重剑还插在地里，“我只是……不再是你认识的那个。”
黑袍人围上来，站在他身后。铃声停止。雾气翻涌，形成一圈环形高墙，将他们围在中央。
燕南泠转身就跑。
萧无痕迎上来，一把将她拉到身后。他抽出软剑，盯着前方。
周晏站在高处，低头看他们。血从他手掌滴落，在空中化作红色丝线，织成一张网，罩住整个区域。
“你们逃不掉。”他说，“星渊之人，终归要回到阵中。”
燕南泠靠在萧无痕肩后，左手悄悄摸向药囊。她取出一个小瓷瓶，拧开盖子，倒出一粒灰色药丸，塞进嘴里。
苦味在舌根散开。
她闭了下眼。
残卷没有再开。
但她记得昨夜最后看到的三个字——**勿信血**。
她睁开眼，看向周晏掌心还在流血的伤口。
血是黑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