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从帐缝钻进来,吹得油灯晃了一下。燕南泠睁开眼,手指还搭在手腕上,银针斜插在皮肉里,血丝顺着针尾流到袖口边缘。
她坐直身子,把针拔出来,用布擦了手。
萧无痕站在帐口,听见动静转过身。他没说话,只是递过一盏温水。她接过喝了,喉咙干得发疼。
“你说了两个字。”他说。
“北岭。”她放下碗,“不是地名,是路线。祭坛里的血字排列方式,和我梦里见过的符号一样,它们指向同一个地方。”
他点头,“周晏已经去查了,按你说的方向,往东北走官道支路,那里有条废弃驿道,平时没人走。”
她走到地图前,手指划过山脊线。这块羊皮是谢玄青派人送来的,上面标注了齐国北部所有驻军点和粮仓位置。她的指尖停在一个小村子旁。
“这里。”她说,“荒村。守备最弱,离主城远,又靠林子。运粮队经过时一定会歇脚。”
外面传来脚步声,周晏掀开帐帘进来。他手里拿着一张纸,边角被火燎过,墨迹有些晕开。
“找到了。”他把纸拍在地图上,“这是齐军调度令的副本,藏在一名逃兵身上。他们每月初七、十七、二十七三次运粮,每次寅时出发,卯时返程。今天是十六,明天就是运粮日。”
燕南泠盯着那张纸看了很久。她闭上眼,回忆昨夜残卷中的画面——三行字浮现后迅速扭曲,化作一条红线贯穿山脉,沿途标记着几个黑点,其中一个就在荒村。
她拿起炭条,在羊皮纸上画出那条线。
“这不是普通的运粮。”她说,“红线标的位置,全是灵教需要的地方。他们在用粮食换活人。粮车出去时空的,回来时满载,但不是米粮。”
周晏盯着那条线,“所以烧了它,等于断了他们的命脉。”
“不止。”她说,“粮道一断,守军立刻会乱。他们会调兵护粮,宫里防备就会松。我们可以在卯时攻王宫。”
帐内一下子静了。
有人在外面低语,接着是铠甲碰撞的声音。一个士兵探头进来,说是魏国残部到了。
她走出去。
三十个人列成两排,站得笔直。他们穿的是粗布短打,但腰间的刀是魏制短刃,刀柄上有统一刻痕。领头的斥候上前一步,掏出一封信,火漆印完好,写着“急”字。
她验过印,收下信。
“谢将军让你们听我指挥?”
“是。”斥候低头,“他说,只要跟着你,就能打到该打的人。”
她看着这些人。他们脸上有风沙,眼里没有慌乱。这是真正上过战场的兵。
“进帐。”她说。
人全部聚齐后,她把地图铺在地上,用石子压住四角。
“目标两个。”她指着荒村,“明日寅时,烧粮仓。再一个时辰后,闯王宫。”
底下有人抬头,眼神惊疑。
“我们只有三十人。”一名老兵开口,“烧粮可以偷袭,但攻宫……不可能活着进去。”
“我们不硬闯。”她说,“等他们自己开门。粮仓一烧,守军必报急,宫里会派人查看。到时候我们混在乱军里进去。”
“万一没人出来呢?”
“那就逼他们出来。”周晏站出来,手按在剑柄上,“我在齐军多年,知道他们调度规矩。一旦后勤出事,太子一定会亲自过问。他会派人来查,也会下令封锁城门。但我们只要撑住一刻钟,城里就会乱。”
他顿了顿,抽出腰间一本薄册子,扔在地图上。
“这是我练了十几年的剑谱,破军十三式。每一招都是为杀将而设。现在,我把它交给你们当中最快的人。”
没人动。
他冷笑一声,“怎么,怕死?我也怕。但我更怕看着百姓一个个被送进那种地方。我不是将军了,我是叛将。可这一剑,我不为朝廷挥,我为活人挥。”
帐内一片沉默。
片刻后,一名年轻士兵上前,拿起了剑谱。
燕南泠看向萧无痕。
他一直靠在帐柱边,这时才开口:“只烧粮,我们永远是逃犯。毁根基,才有机会翻盘。谁不想去,现在可以走。”
没人离开。
她收回视线,“伤员留下,守后路。懂医的两人随行,带够药和火折。其他人分两队,一队随我烧粮,一队准备接应入宫。”
命令传下去后,营地开始忙碌。
她回到帐中,从药囊里取出一个小瓷瓶,倒出几粒黑色药丸。这是她连夜配的迷烟,遇热即燃,能让人呼吸困难。她把瓶子交给随行医者。
萧无痕走过来,低声问:“你还撑得住?”
“还能再入一次梦。”她说,“今晚必须确认路线有没有变。”
他皱眉,“你已经耗了两次。”
“没关系。”她摇头,“这次我记住了方法。只要集中想那个地方,残卷可能会给我更多。”
他没再劝。
夜深后,她服下安神草药,用银针刺穴稳住心神,靠着帐角闭眼入睡。
梦里,虚空浮动。
三行字缓缓出现:
“北岭不通马,唯车轮陷土三寸。”
“寅时风起于东,火借势。”
“荒村井底,藏旧令。”
字迹未散,便开始变形。山川轮廓浮现,一条红线贯穿其中,正是齐国北部要道。她看见粮车从主城出发,经官道转入支路,最终停在荒村外的一片空地上。仓房是木结构,屋顶铺茅草,四周无人值守,只有一队骑兵在百步外扎营。
她默念路线,一遍,两遍……
意识开始模糊时,她猛地掐自己大腿,强迫清醒。
醒来时,冷汗湿透里衣。
她立刻抓起炭条,在羊皮纸上描画。手指发抖,线条歪斜,但她不停。每画一笔,就闭眼回想一次。画完最后一段路,她喘着气靠在箱子上,眼前发黑。
萧无痕扶住她肩膀。
“画出来了。”她说,“粮车寅时到,停留半个时辰。守卫在东侧山坡扎营,距离仓房一百二十步。仓顶易燃,只要一点火,整片都会烧起来。”
他接过图,仔细看了一遍,“风向呢?”
“东风。”她抬手擦掉额角的汗,“今夜无月,天阴,利于隐蔽。火一起,我们就撤,留一人放第二把火,引他们救火。主力立刻转向王宫方向。”
他点头,把图递给周晏。
周晏看完,把剑谱塞给那个年轻士兵,“明早之前,把前三式练熟。不用完美,只要能出剑就行。”
那人握紧剑谱,重重点头。
营地安静下来。士兵们检查武器,绑紧鞋带,磨刀的声音断断续续。
燕南泠坐在帐角,看着地图。羊皮纸的一角被风吹起,轻轻盖住了“王宫”两个字。
她伸手压住。
萧无痕蹲在她旁边,低声说:“我们只有一次机会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她说,“所以不能错。”
周晏走过来,手里拿着一块布,正在擦剑。他坐下,没说话,只是把剑横放在膝上。
三人围坐着,谁也没再开口。
外面,风越来越大。
一名哨兵跑进来,声音压得很低:“荒村方向来了动静,一辆马车正往这边来,还没进村,停在路口。”
燕南泠站起来。
“去看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