燕南泠的手还按在圣女手背上。
掌心星纹没凉,温热的,像刚从火边拿开的铜片。
她没动。
银针还在圣女眉心,针尾微微颤着。
圣女的睫毛抖了一下,喉结上下一滑,嘴唇张开,又合上。
“姐姐……”
声音比刚才轻,却更清楚。
温离双刀插进地面,刀尖卡住庙门缝隙。她没回头,耳朵朝向门外,肩背绷紧。
谢玄青靠在柱子上,软剑垂地,剑尖点着一块碎瓦。他左肩布条全黑了,血从布条底下渗出来,顺着小臂流到手背,再滴到地上。
一滴。
两滴。
第三滴还没落,庙顶传来弓弦绷紧的声音。
燕南泠抬眼。
一支箭破风而下,直射谢玄青后心。
谢玄青没躲。
他手腕一翻,软剑弹起,剑身横挡在背后,“铛”一声脆响,箭被格飞,钉进旁边土墙。
箭尾朝外,刻着一个字——楚。
温离扫了一眼,没说话,手指捏紧刀柄。
燕南泠收回视线,右手拇指按住自己左眉骨那道细疤,同时左手食指与中指并拢,轻轻压住银针尾端。
银针往里送了半分。
圣女身体猛地一弓,像被人从背后扯住脊骨。她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抽气声,指甲抠进祭坛木板,指节泛白。
她的眼睛睁开了。
瞳孔不是空洞的灰,也不是血阵映出的红。
是琥珀色。
很淡,但确实存在。
燕南泠盯着那双眼,没眨眼。
残卷里的三行字在她脑中浮现:“楚后私生,产于星渊裂隙异光夜,襁褓裹守卷人帛,蛊种于脐下三寸。”
她听见婴儿啼哭。
不是幻听。
是记忆。
圣女的记忆,顺着银针,涌进她脑子里。
楚后坐在床边,手抖得握不住剪刀。
云七娘的师姐跪在床前,把一枚银针囊塞进襁褓。
青铜匣打开,里面躺着半枚玉珏,断口参差,像被硬掰开的骨头。
燕南泠松开银针,右手却没撤回,而是覆上圣女额头,掌心贴着她眉心旧疤的位置。
圣女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,顺着太阳穴流进发根。
她张嘴,声音断断续续:“娘……不要丢下我……”
燕南泠喉头一紧。
她没应声。
只是把左手抬起来,指尖擦过圣女耳后那道细疤。
和云七娘戒指上的裂痕,一模一样。
温离忽然开口:“她醒了。”
谢玄青没接话,只把软剑换到左手,右手按住肩伤处,指腹抹过血迹,然后在剑鞘上蹭了蹭。
燕南泠低头,看着圣女的手。
那只手瘦,指节突出,腕内有一道极淡的朱砂印,颜色浅得几乎看不见,只有凑近了才辨得出形状——和她左眉骨的疤,同源同色。
她攥住那只手。
五指扣紧。
圣女的手指蜷了一下,回握住她。
“你……是我妹妹?”燕南泠问。
圣女没点头,也没摇头。
她只是看着燕南泠,眼泪不停,嘴唇抖着,想说话,却发不出声。
喉结上下滚动,颈侧青筋慢慢凸起。
温离立刻转身:“蛊在反噬!”
谢玄青一步上前,软剑横在两人之间,剑尖指向高台边缘。
燕南泠没松手。
她把掌心星纹贴过去,压在圣女手背上。
星纹烫了一下。
圣女喉间那股堵着的气,松了半寸。
她喘了口气,声音终于出来:“核心在……祭坛……地底……第三重……”
话没说完。
“咔。”
一声脆响。
像是干枯的树枝被踩断。
圣女的脖子歪了一下。
她的眼睛还睁着,瞳孔里的琥珀色还没散,睫毛颤了两下,手一松,从燕南泠掌中滑落。
衣袖往下坠,露出那道朱砂印。
温离拔刀,刀尖抵住庙门缝隙,用力一推。
门缝被撑开一条线。
外面没人。
谢玄青收剑,蹲下来,手指探向圣女颈侧。
没有脉搏。
燕南泠没动。
她还跪在原地,左手悬在半空,指尖离圣女手腕只差一寸。
她盯着那道朱砂印,看了很久。
温离把双刀收回腰间,从药囊里取出一小包药粉,倒进水囊晃匀,递过来:“喝点。”
燕南泠没接。
她抬起右手,指尖银针还在,沾着一点血,混着刚才捏碎的药丸,干成褐红色。
她用拇指抹掉针尖的血,把银针收进发间。
谢玄青站起身,撕下一段干净布条,重新包扎肩伤。血浸透第一层,第二层刚缠上,就又开始渗。
温离蹲下来,用匕首撬开祭坛一角木板。
下面是一块石板,边缘有凹槽。
她抬头:“这下面有机关。”
燕南泠终于动了。
她伸手,按在石板上。
掌心星纹又热了一下。
她没看温离,也没看谢玄青。
只盯着石板缝隙,说:“等我三息。”
温离点头,退开半步。
谢玄青站在她身后,软剑垂地,剑尖点着地面。
燕南泠闭上眼。
意识沉入梦境。
虚空浮现三行字:“石板承重三百斤,需以双足踏两侧凹槽,手按中央符文,逆时针转三圈。”
她睁开眼。
右脚踩上左侧凹槽,左脚踩上右侧。
双手按住石板中央,掌心对准一道暗刻符文。
她开始转动。
一圈。
两圈。
第三圈刚转完,石板发出沉闷的“咔哒”声,缓缓下沉。
下面露出一个方洞,黑漆漆的,一股冷气扑上来。
温离掏出火折子,吹燃,扔下去。
火光一闪,照见石阶。
谢玄青往前一步,挡在燕南泠身前。
他低头看她:“走不走?”
燕南泠没答。
她盯着那方洞口,目光落在最上面一级台阶边缘。
那里刻着一个字。
很小,很浅,但清晰可辨。
楚。
她伸手,指尖抚过那个字。
谢玄青忽然说:“楚宫地窖,也刻这个字。”
温离皱眉:“你怎么知道?”
谢玄青没看她,只盯着燕南泠的手:“我查过楚后旧档。她未入宫前,是楚国药王谷旁支,祖上供奉星渊。”
燕南泠收回手。
她站起身,拍了拍膝盖上的灰。
温离已经先一步跳下石阶,火折子举在头顶。
谢玄青跟着下去,软剑横在胸前。
燕南泠最后下去。
她踩上第一级台阶时,停了一下。
回头看了眼高台。
圣女还伏在那里,额角银针未取,手腕垂落,朱砂印朝上。
她没再看第二眼。
转身,迈步。
石阶向下延伸。
越走越冷。
空气里有铁锈味。
不是血的味道。
是旧铁器长期埋在湿土里,慢慢蚀出来的味道。
温离举着火折子,脚步没停。
谢玄青走在她斜后方,始终与燕南泠保持半步距离。
燕南泠数着台阶。
一共三十三级。
最后一级踏平,脚下是平地。
温离把火折子举高。
光晕照出一面墙。
墙上嵌着一块石碑。
碑面光滑,没刻字。
只有一道划痕。
从上到下,笔直。
燕南泠走过去,伸手摸那道划痕。
指尖传来细微的震动。
她抬头,看向温离:“把铜铃给我。”
温离解下铜铃,递过去。
燕南泠接过,没摇。
她把铜铃贴在石碑划痕上。
震动变强了。
谢玄青忽然抬手,按住燕南泠手腕:“别动。”
燕南泠没挣。
她看着谢玄青。
谢玄青盯着石碑,声音低:“这道划痕,是新刻的。”
温离凑近看:“多久?”
“不到两个时辰。”谢玄青说,“刻痕边缘没氧化,断口太利。”
燕南泠把铜铃拿开。
她盯着那道划痕,忽然抬手,用指甲刮了一下。
石粉簌簌落下。
底下露出一点暗红。
不是颜料。
是干掉的血。
她蹲下身,从药囊里取出一个小瓷瓶,倒出几粒药丸,碾碎,混着地上一点灰,搓成团。
她把药团按在划痕底部。
三息之后,药团吸饱湿气,微微发胀。
她用银针挑开药团。
底下露出半个字。
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