马蹄踩过松动的石板,发出一声轻响。
燕南泠靠在萧无痕背上,呼吸浅而慢。她的手指还搭在药囊上,指尖沾着干涸的药渣。风从林间穿过,吹起她额前碎发,露出左眉骨那道细疤。
萧无痕没有回头,只低声说:“快到了。”
她应了一声,没再说话。
前方树影渐稀,天光微亮。山路尽头出现一道土坡,坡下是官道,再远处,魏都的城墙轮廓隐约可见。城门处有火光晃动,守军举着灯来回走动,似乎比平日戒备更严。
他们下了马,牵着缰绳走过最后一段路。
刚踏上官道,燕南泠忽然抬头。
天边一道火线划破夜空。
她停下脚步。
又是一道。
接着是第三、第四道——数十颗星子接连坠落,像被无形之手从天幕扯下,燃烧着砸向大地。有的落在远处山头,炸出红光;有的坠入城中,激起一片惊叫。
街上原本安静的行人开始奔跑。一家布庄的伙计打翻了灯笼,火苗窜上布匹,没人去救。几个孩子蹲在街角哭喊,母亲拽着他们往家跑。
“星……星掉了!”有人尖叫。
“天要塌了!”
“国运尽了!”
城门口的士兵举起长矛,喝令百姓退后。可人群已经乱了,有人撞开栅栏,冲进城内。守将站在城楼大喊,声音被淹没在喧哗里。
燕南泠站着没动。
她看着天空,一眨不眨。
掌心突然发热。
不是错觉。
那枚藏在皮肉下的星纹正在发烫,像是被什么唤醒。她立刻闭眼,意识沉入黑暗。
虚空浮现三行字:
“星陨非灾劫,乃三界裂隙之兆。”
“命定之人当立于乱世之始。”
“逆局改运,唯此一人。”
她一个字一个字默记,不敢遗漏。文字在眼前停留片刻,开始模糊。她反复念诵,直到每一个字都刻进脑海。
再睁眼时,她已满头冷汗。
萧无痕站在她旁边,一手按在剑柄上,目光扫过街道混乱的人群。他听见她喘气的声音,转头看她。
“你看见了?”她问。
“什么?”
“那些字。”她抬手擦掉额头的汗,“星渊残卷里的。星陨不是天罚,是裂隙要开了。三界灵脉正在崩解,若不阻止,天地失衡,万物将毁。”
他盯着她看了很久。
然后说:“我相信你。”
她愣住。
“你说过,补天阵只是暂时稳住星图。”他声音很平,没有起伏,“现在星象异变,你不意外。”
“我不意外。”她点头,“但我没想到来得这么快。”
“那你准备做什么?”
“进宫。”她说,“见皇帝。告诉他真相,争取时间。”
“你知道他会信吗?”
“不一定。”她握紧药囊,“但总得试试。如果朝廷不行动,民间只会更乱。流言会变成暴动,暴动会引来外敌。齐楚两国不会放过这个机会。”
他没说话。
远处又有星子坠落,砸在城西,腾起一阵烟尘。街上的人跑得更快了。一户人家关上大门,窗缝里透出烛光。巡逻的士兵开始列队,试图控制秩序。
“我跟你一起去。”他说。
她看向他。
“我不是让你护送。”她声音低了些,“这次不一样。一旦我说出真相,就等于站到台前。皇帝可能利用我,也可能杀我灭口。你要是跟着,就是和我一起承担风险。”
他看着她,眼神没变。
“我知道。”他说,“我还是去。”
她嘴角动了一下,没笑出来。
“为什么?”
“因为你需要人。”他说,“而且,我相信你能做到。”
她低头,看着自己的手。掌心的热还没散。
“那就一起。”她说。
他点了下头,转身走向街边一匹无人看管的马。那是逃难的人丢下的,缰绳拖在地上。他检查了鞍具,牵过来。
“先找个地方歇。”他说,“你脸色不好。”
“我不想睡。”她摇头,“梦里的东西,醒来记得越清越好。我要把刚才看到的写下来。”
“写完再休息。”他坚持,“你现在撑不住。”
她没再争。
两人顺着街尾走了半刻钟,找到一处废弃驿馆。门框歪斜,屋檐塌了一角,但墙没倒,能挡风。院子里堆着旧马槽和断了腿的桌椅,角落还有半筐干草。
萧无痕进去看了一圈,确认没人,才让她进来。
她靠着墙坐下,从药囊里取出一块油布和一支炭笔。这是她一直带着的,用来记录草药配方和梦境内容。她把油布铺在地上,开始写字。
一笔一划,缓慢而清晰。
写完第一遍,她闭眼回想,确认无误。又写第二遍,加深记忆。
萧无痕站在窗边,望着外面的天。
星还在落。
一道接一道,像是永无止境。
他一直没动,背影笔直。
“你在想什么?”她写完最后一字,抬头问他。
“我在想,”他慢慢说,“二十年前,我第一次执行任务。那天晚上也有星陨。师父说,那是劫数将至的征兆。后来边境暴乱,死了很多人。”
她没接话。
“我一直以为,劫数是躲不过的。”他转过身,“但现在,我不这么想了。”
“为什么?”
“因为你在这里。”他说,“你不是来应劫的。你是来改命的。”
她看着他。
他走到她面前,蹲下,接过她手中的炭笔。
“剩下的事,”他说,“我陪你做。”
她伸手,把油布卷起来,塞进药囊最里层。
“明天一早,我就递牌子求见。”她说,“不管皇帝见不见,我都得说。”
“我会安排人,在宫外等消息。”他说,“如果情况不对,立刻带你走。”
“好。”
她靠在墙上,终于闭上眼。
身体太累,意识开始下沉。
就在快要睡着的时候,她听见他声音很低地传来。
“阿泠。”
她没睁眼。
“我在。”
“别死。”他说。
她停了几秒,才回答:“我也不让你死。”
屋外,一颗星子坠入护城河,水花溅起三尺高。
风吹进门缝,吹动墙角一张破纸。
纸页翻动,露出背面用炭笔写过的字迹,已被涂黑,只剩一个“命”字的边角还看得见。
燕南泠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,按住了药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