马蹄踏过泥泞,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她的裙角。
雨已经下了半刻钟,从细密转为倾盆。两人赶到破庙时,全身都湿透了。萧无痕先下马,伸手扶她下来。她脚一落地就晃了一下,左肩的伤被颠得发麻,但他立刻托住她手臂,稳住了人。
他没说话,只是松开手,转身去牵马。燕南泠站在屋檐下,看着他把黑马牵进角落,卸掉鞍具,动作熟练得像做过千百遍。她低头拍了拍药囊,布料湿了一层,还好里面的药包用油纸裹着,没进水。
火折子划亮,干草点燃,火堆慢慢烧了起来。
她蹲在旁边,伸出手烤火。指尖冻得发僵,现在才一点一点回温。萧无痕坐在门边,背靠土墙,手里握着软剑,眼睛盯着外面的雨幕。
“你总这么冷。”她忽然开口。
他侧头看她一眼,没应声。
“不是说天气。”她转过脸,冲他笑了一下,“是你说的话,做的事,连坐姿都绷着,像块冰。”
他收回目光,低声道:“习惯了。”
她听见他声音里有轻微的停顿,像是想多说点什么,又咽了回去。
火光跳了一下,映在他脸上。他的轮廓很硬,眉眼压得低,可耳尖却泛出一点红,很快又被阴影盖住。
燕南泠盯着看了两息,忽然起身走过去,在他身边坐下。距离近到能闻到他衣领上雨水混着铁器的味道。
“为什么帮我?”她问。
这次他没有立刻回答。
风从门缝钻进来,吹得火苗歪向一边。他盯着那团火,手指在剑柄上轻轻动了动。
“第一次见你,是在药庐后巷。”他终于开口,声音比刚才低了些,“你给一个乞丐接骨,手很稳,不怕脏,也不怕疼。他叫了一声,你反而骂他别乱动。”
她愣了下,“所以你就盯了我三个月?”
“嗯。”
“就因为这个?”
他摇头。“后来宫变那晚,你冲进火场找人,明明可以走,却回头去拉一个不认识的宫女。那一箭本该射死你,我挡下了。”
她说不出话来。
“你不知道自己有多亮。”他声音很轻,几乎被雨声盖过,“我待的地方黑太久,突然看见光,会晃眼。”
她怔住。
火堆噼啪响了一声。
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,掌心那道星纹印还在,颜色淡了些,但触碰时仍有微热。她忽然觉得胸口有点闷,不是伤,也不是累。
“你也是。”她低声说。
他转头看她。
“你以为你只是影子?可每次我快撑不住的时候,抬头就能看见你。”她抬眼,直视着他,“你在暗处站得太久,忘了自己也会发光。”
他瞳孔颤了一下。
门外的雨更大了。
她还想说什么,忽然听见远处传来脚步声。
不是一个人。
是很多人踩着泥水走来的动静,整齐,缓慢,没有避讳。
萧无痕瞬间起身,软剑完全出鞘,寒光一闪即没入雨中。他一步跨到门前,背脊挺直,将她完全挡在身后。
她也站起来,手摸向药囊,指尖夹住一根银针。
脚步声停在庙外十步远。
有人开口,声音沙哑:“交出命定之人。”
没有喊杀,没有逼近,但包围已经形成。
她走到萧无痕身侧,和他并肩站着。
“你还记得补天阵启动那天晚上吗?”她轻声问。
“记得。”
“那时候你说你会护我。”
“我说过。”
“现在呢?”
他侧头看她一眼,眼神沉静。“现在也一样。”
庙门猛地被撞了一下,木屑飞起。第二下紧接着砸来,门框开始松动。
她捏紧银针,呼吸平稳下来。
第三下撞击时,门锁崩断。
门被推开一条缝,一只沾满泥浆的手伸了进来,抓住门沿。
萧无痕抬剑,剑尖对准门口。
她站在他身侧,没有后退。
第一根火把出现在门外,照亮了来人的脸——灰袍,蒙面,手持弯刀,袖口绣着暗红纹路。
第二根火把亮起,左边也出现了人。
第三、第四……至少八名教徒围在外圈,呈半弧形压近。
没有人冲进来。他们在等,像是在观察庙内的反应。
燕南泠扫了一眼地面。火堆还在烧,余烬未灭。她悄悄把银针藏进袖口,另一只手探入药囊,摸到一小包迷目散。
萧无痕察觉她的动作,极轻微地点了下头。
她屏住呼吸。
一名教徒上前半步,举起火把高声道:“魏国暗卫首领萧无痕,你已违逆灵教三令。今夜若不交人,便与她同葬此庙!”
萧无痕冷笑一声,声音冷得像霜:“你们进不来。”
那人怒吼:“放箭!”
刹那间,数支箭矢破雨而来,钉入门框与墙壁。一支擦过燕南泠耳边,带起一缕发丝。
她不动,手里的药粉已经准备好。
萧无痕一步踏前,软剑挥出,将射向她的两支箭劈落。
“待在我后面。”他说。
“我不躲。”她站上前半步,“我们一起。”
他回头看她一眼,眼神复杂,却没有再劝。
教徒重新搭箭,准备第二轮齐射。
燕南泠忽然扬手,药粉随风洒出,直扑最前方三人。
他们吸入瞬间呛咳起来,眼睛发红,手中的火把摇晃不定。
萧无痕抓住时机,冲出庙门。
剑光在雨中划出一道弧线,第一人咽喉中剑,倒地不起。第二人举刀格挡,被他一脚踹中胸口,撞向后方同伴。
混乱只持续了几息。
剩下的教徒迅速调整阵型,五人成列,持盾推进。
燕南泠从药囊取出最后一包寒筋粉,准备再次投掷。
萧无痕退回庙内,喘了口气,额角有血痕,不知是被划伤还是溅伤的。
“还能用几次?”他问。
“一次。”她说,“之后只能靠你了。”
他点头。“够了。”
外面的脚步声再次靠近。
盾阵压来,像一堵墙缓缓推进。
她站在他身侧,手心里全是汗,却握紧了银针。
萧无痕抬起剑,指向来敌。
“等我动手,你就撒药。”
“好。”
盾阵距庙门只剩五步。
四步。
三步。
他猛然跃出,剑锋直取左侧空隙。
她紧跟其后,药粉扬手洒出。
雨中白雾弥漫,敌人视线受阻,阵型大乱。
一名教徒从右侧突袭,刀锋直指她咽喉。
萧无痕回身不及,只能扭身横剑格挡。
刀剑相击,火星在雨中一闪。
那人被震退半步,但她已趁机将银针刺入对方手腕穴道。那人手掌一麻,刀落地。
两人背靠背站着,呼吸急促。
剩余教徒开始后撤,拖着伤者退入林中。
雨还在下。
火堆快要熄了。
她靠着墙滑坐在地,左手按住肩膀,那里又开始渗血。
萧无痕收剑入鞘,走回来蹲下,查看她的伤。
“没事。”她摇头,“死不了。”
他没说话,撕下自己衣摆,替她重新包扎。动作很轻,尽量避开伤口。
“你刚才说的那句话。”她忽然开口,“‘你像光’——”
他手一顿。
“我不是在追问。”她看着他,“我是想告诉你,我不是一个人走过来的。”
他抬头看她。
“你也一直在。”
他喉结动了一下,终是低声道:“我会继续在。”
外面雨声渐小。
林中再无动静。
她靠在墙边,闭了会儿眼。
再睁眼时,发现他仍蹲在面前,没有离开。
“你不休息?”她问。
“我守着。”
“怕我跑了?”
“怕别人再来。”
她轻笑一声,没再说话。
火堆彻底熄灭前,她看见他摘下手套,露出右手——掌心有一道旧疤,形状隐约像一颗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