祠堂那扇老旧的木门被敲响,声音不轻不重,却带着一种沉稳的力道,透门而入,显示出敲门者不俗的功底和控制力。
屋内的空气瞬间绷紧。阿鬼的手已经按在了后腰的枪柄上,眼神锐利如刀,透过窗缝死死盯着外面那群不速之客。李师傅挣扎着想要坐直身体,却被王文韬轻轻按住。
“师傅,您歇着,我去。”王文韬低声道,语气平静,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。经过码头血战的洗礼和暗劲初通的磨练,他心性沉稳了许多。
李师傅看了看他,眼中闪过一丝复杂,最终缓缓点头,低声道:“见机行事,探明来意。佛山武行规矩多,先礼后兵。”
王文韬深吸一口气,将体内那丝微弱的暗劲缓缓平复,调整呼吸,让自己看起来就像个普通的、略带警惕的租客。他走到门后,拔掉门栓,缓缓拉开了门。
门外,夕阳的余晖将七八个穿着黑色练功服的身影拉得很长。为首的中年男子约莫四十岁上下,身材精悍,皮肤黝黑,一双眼睛精光内敛,太阳穴微微鼓起,双手骨节粗大,垂在身侧,自然形成一种微妙的发力姿态。他身后跟着的年轻人,也都个个精气神饱满,下盘沉稳,显然都是下了苦功的练家子,绝非街头混混可比。
看到开门的王文韬如此年轻,那些人眼中都闪过一丝讶异,但很快恢复平静。为首的中年男子抱了抱拳,开口是带着浓重粤语口音的普通话,语气还算客气:“唔好意思,打扰了。系唔系系呢度新搬来嘅?我系金风武馆嘅教练,赵洪。”
果然是金风武馆的人。王文韬依着江湖规矩,也抱拳回礼,不卑不亢:“姓王,刚租下这里不久。赵师傅有事?”
赵洪目光锐利地扫过王文韬全身,在他缠着绷带的肩头和肋下略微停留,又看向他身后昏暗的祠堂内部,似乎想看出些什么。
“冇咩特别事。”赵洪笑了笑,看似随意地说道,“呢片地方,算系我哋金风武馆附近。最近听说有新朋友搬来,仲系练家子,所以过来认识下,打个招呼。毕竟,远亲不如近邻嘛。”
他的话听起来客气,实则暗藏机锋,点明了这是他们的地头,并且已经知道王文韬等人会功夫。
王文韬心中了然,这是来摸底的。佛山武风虽盛,但也排外,突然来了几个身份不明、还带着伤的练家子,本地武馆前来探查虚实再正常不过。
“赵师傅客气了。我们就是普通外来人,找个清静地方养养伤,暂住些时日,不会打扰贵馆。”王文韬尽量放低姿态,不想节外生枝。
“养伤?”赵洪眉头微挑,“睇王兄弟嘅身手,唔似普通人家。点样受嘅伤?系唔系遇到咩麻烦?系佛山呢个地头,我哋金风武馆或许可以帮到手。”
这话就带有试探和一丝施压的意味了。
就在这时,祠堂里传来李师傅一阵压抑不住的剧烈咳嗽声,显得异常虚弱。
赵洪等人目光立刻投向里面。
王文韬心中一紧,面上却不动声色:“一点旧伤复发,劳赵师傅挂心了。我们自己能处理,不敢麻烦贵馆。”
赵洪盯着王文韬看了几秒,似乎判断着他话里的真假。眼前这个年轻人虽然受伤,但气息沉静,眼神明亮,面对他们这么多人丝毫不怯场,绝对不是普通角色。里面那个咳嗽的,听声音伤得不轻。
他沉吟了一下,忽然换了个话题:“王兄弟练嘅系形意?”
王文韬心中微震,对方眼力很毒,可能从他站姿、发力习惯或者刚才抱拳的细节看出了点什么。他含糊道:“跟着家里长辈胡乱学过几手庄稼把式,登不得大雅之堂。”
“庄稼把式?”赵洪身后一个年轻弟子忍不住嗤笑一声,被赵洪用眼神制止了。
赵洪脸上依旧带着笑,但眼神却认真了几分:“形意好拳法啊。我哋馆主最近对北方拳种都好有兴趣,特别系形意。过两日我哋武馆有个内部嘅切磋小会,如果王兄弟有兴趣,可以过来睇下,交流下。”
这看似是邀请,实则可能是一场鸿门宴,想进一步试探他们的深浅。
王文韬正想婉拒,祠堂里李师傅虚弱的声音传了出来:“文韬……赵师傅盛情难却……若得空,去看看……见识下佛山英雄嘅手段……也好……”
王文韬一愣,瞬间明白了师傅的用意。一味躲避退缩,反而更惹人怀疑,不如大大方方去露个面,展示一定的实力,让对方有所顾忌,同时也趁机了解一下本地武术界的水平。
他当即改口,对赵洪道:“既然长辈吩咐,那王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。届时一定前去叨扰,向各位师傅请教。”
赵洪眼中闪过一丝意外,没想到对方这么痛快就答应了。他哈哈一笑:“好!爽快!后日下午三点,金风武馆,恭候大驾!”
说完,他再次抱拳,带着一群弟子转身离去,步伐整齐,隐隐透着一股气势。
直到他们走远,消失在巷口,王文韬才缓缓关上门,后背竟惊出一层细汗。刚才短短几句交锋,看似平淡,实则凶险,精神上的压力丝毫不亚于一场搏斗。
“师傅,您为什么让我答应?”王文韬回到屋内,不解地问。
李师傅咳嗽稍微平息,脸色苍白,眼神却透着老辣:“躲是躲不过的。金风武馆在佛山势力不小,馆长罗师傅是个厉害角色,据说早些年就得过真传,一手洪拳很是了得,门下弟子众多。被他盯上,我们想悄无声息地藏下去很难。”
他喘了口气,继续道:“他们来摸底,无非是怕我们是过江龙,来抢地盘或者惹事的。你大大方方去,稍微露一点实力,让他们知道你不好惹,但也没太大野心,只是暂住养伤。这样反而能省去很多麻烦。而且……”
李师傅眼中闪过一丝精光:“你也需要实战磨砺。码头的厮杀太凶险,这种武馆内部的切磋,虽然也动真格,但多少有些规矩,正好适合你巩固暗劲,体会不同风格的拳法。佛山是武术窝子,高手不少,对你大有好处。”
王文韬恍然大悟,姜还是老的辣。
阿鬼在一旁撇撇嘴:“就怕切磋变围殴。要不要我跟着去?在外面策应?”
李师傅摇摇头:“不用。武馆切磋,最重名声,一般不会干出太下作的事。你去了反而坏事。让文韬自己去应对。”
接下来的两天,王文韬更加刻苦地练功。他不断回味码头生死搏杀的感觉,揣摩暗劲运转的细微变化,尤其是如何将那股穿透力融入形意拳的发力之中。李师傅虽然虚弱,但仍强撑着精神,指点他如何应对南方拳种,特别是洪拳的特点。
“洪拳势大力沉,桥手硬朗,多直来直往,但变化不足。你形意拳诡变敏捷,发劲冷脆,要避其锋芒,击其薄弱,尤其要小心他们的贴身短打和擒拿……”
时间很快到了约定之日。
下午三点,王文韬换上一身干净的旧衣服,独自一人来到位于佛山繁华地段的金风武馆。
武馆门面不小,红漆大门,门口挂着“金风武馆”的牌匾,龙飞凤舞。里面传来阵阵练功的呼喝声,气势很足。
通报姓名后,一个弟子引他进去。穿过前堂练武场,里面几十号弟子正在练功,打沙袋的、站桩的、对练的,汗气蒸腾。看到王文韬这个生面孔进来,不少人都投来好奇和审视的目光。
来到后院一个更大的演武厅,这里人少一些,但显然都是武馆的核心弟子和教练。赵洪也在其中,看到王文韬,迎了上来。
“王兄弟,果然准时。”赵洪笑道,引着他走向主位。
主位上坐着一个约莫五十多岁的男人,穿着丝绸练功服,身材不高,但极其敦实,一双眼睛开阖之间精光闪烁,手指粗短,骨节如同老树根盘结,坐在那里就像一座山,气息渊深。正是金风武馆的馆主,罗师傅。
罗师傅的目光落在王文韬身上,如同实质般扫过,让王文韬感觉皮肤微微一紧,仿佛被看透了一般。
“馆主,这位就是暂住在祠堂的王兄弟。”赵洪介绍道。
王文韬抱拳行礼:“晚辈王文韬,见过罗师傅。”
罗师傅微微颔首,声音洪亮,带着金属般的质感:“后生可畏。听赵洪讲,你练嘅系形意?北方好拳法。今日难得有机会,让我哋开开眼界。”
他没有过多寒暄,直接切入正题,显示出武人干脆利落的作风。
“不敢,晚辈学艺不精,今日特来向各位师傅请教。”王文韬保持谦逊。
很快,切磋开始。先是武馆的几个弟子下场对练,都是洪拳的路子,硬桥硬马,发力刚猛,打得虎虎生风,基本功相当扎实。
王文韬静静看着,默默体会着洪拳的发力和节奏特点。
几场过后,赵洪笑着看向王文韬:“王兄弟,不如下场活动活动筋骨?我让个徒弟陪你玩玩?”
来了。
王文韬知道推脱不过,点点头:“好。”
一个身材高大、肌肉虬结的年轻弟子跳上演武场,对着王文韬一抱拳,眼神带着跃跃欲试的挑战意味:“金风武馆,周彪!请指教!”
“王文韬,请。”王文韬摆出三体式,气息沉静下来。
周彪大喝一声,踏步上前,一记标准的洪拳“虎爪”直抓王文韬面门,势大力沉,带起恶风。
王文韬不硬接,脚下趟泥步一滑,轻松避开,同时右手一记崩拳如同毒蛇出洞,闪电般点向对方肋下。
周彪反应不慢,回手格挡。拳臂相交,发出“嘭”的一声闷响。周彪只觉得手臂一阵酸麻,心中一惊,对方的力量好生古怪,似乎能穿透防御!
他收起轻视之心,洪拳展开,劈、砸、撞、拿,攻势如同狂风暴雨。
王文韬则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,以形意拳的灵活步法和精巧手法应对,时而如游龙般闪避,时而如鹰隼般突袭。他谨记李师傅的指点,不与其硬拼力量,而是专打其发力间隙和转换之处。
他的暗劲虽然微弱,但融入拳法之中,每一次击中对方,都让周彪感到钻心的刺痛和气血震荡,极其难受。
不到三分钟,周彪已是满头大汗,气喘吁吁,身上挨了好几下,虽然不重,但却让他越来越束手束脚,感觉浑身力气无处使。
台下,罗师傅和赵洪等人的脸色都变得凝重起来。他们看得出来,这个叫王文韬的年轻人,拳法精湛,发力诡异,实战经验丰富,绝非凡俗子弟。周彪败象已露。
果然,王文韬抓住对方一个发力过猛的破绽,身体猛地一靠一挤,暗劲微吐!
周彪只觉得一股大力涌来,下盘顿时不稳,踉跄着向后跌出七八步,一屁股坐倒在地,满脸通红。
“承让。”王文韬收拳而立,气息平稳。
演武厅内一片寂静。金风武馆的弟子们都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王文韬,周彪在馆里实力不算弱,竟然这么快就败了?
赵洪脸色有些难看,正想说话。
主位上的罗师傅却缓缓站了起来,眼中精光更盛:“好!好一个形意拳!发力冷脆,穿透力强,步法精妙!后生,你嘅师傅系边位?”
王文韬心中一凛,知道真正的考验来了。这位罗师傅,恐怕要亲自出手试探了。
风雨欲来,这佛山武馆的演武厅,瞬间变成了另一个无形的战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