海城老城区的雨,总带着股砖缝里渗出来的湿冷。林疏月踩着积水,走进巷口那家快要拆迁的旧货市场时,裤脚已经沾满了泥点。作为《海城都市报》灵异版块的记者,她盯着手里的线索——近一个月,三个年轻人接连离奇死亡,死状一模一样:面带惊恐,双目圆睁,手里死死攥着一张泛黄的戏票,票根上印着“玉春班”三个字,日期是民国二十六年七月十五。
“就是这了。”摊主是个缺了门牙的老头,指着角落里一个积满灰尘的木盒,“这玩意儿是上周收的,原主是个拆迁户,说挖地基时挖出来的。你要的话,五十块拿走。”
木盒上雕着缠枝莲纹样,锁扣是黄铜的,已经锈迹斑斑。林疏月打开盒子,里面没有金银珠宝,只有一张叠得整齐的戏票,和一盘黑色的卡式磁带,磁带壳上用朱砂写着“玉鸾”二字,红得像是凝固的血。
她将信将疑地把东西带回报社。加班到深夜,办公室只剩下她一个人,窗外的雨越下越大,敲打在玻璃上,发出“噼啪”的声响。林疏月鬼使神差地找出老式录音机,将磁带放了进去。
磁带转动的瞬间,没有预期的戏文,只有一阵刺啦的杂音,像是指甲在刮擦生锈的铁板,夹杂着微弱的风声和女人压抑的呜咽。林疏月皱了皱眉,正想关掉,杂音突然消失,一段凄婉的评剧唱腔流淌出来——调子起初哀怨缠绵,像是深闺女子的低诉,可唱到“良辰美景奈何天”时,唱腔骤然扭曲,高音拔尖得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,尾音拖曳着细碎的嘶吼,听得人耳膜发疼。
唱腔戛然而止的瞬间,一阵尖锐的勒颈声刺破寂静,伴随着粗重的喘息和男人的怒吼:“你竟敢通敌日寇!看我不撕了你!”紧接着是重物倒地的闷响,布料摩擦的窸窣声,还有一串渐行渐远的脚步声,像是有人拖着什么沉重的东西,在潮湿的地面上留下黏腻的痕迹。
林疏月浑身发冷,指尖颤抖着按下停止键,可录音机像是卡了壳,依旧发出滋滋的电流声。就在这时,办公桌上的电话突然响起,铃声不是报社的座机铃声,正是刚才磁带里那段扭曲的评剧调子,循环往复,在空荡的办公室里格外刺耳。
“叮铃——叮铃——”
林疏月的心脏狂跳起来,她盯着闪烁的来电显示,上面没有号码,只有两个血红的字:“玉鸾”。
她颤抖着拿起听筒,里面没有声音,只有和磁带里一样的呜咽声,冰冷的气息顺着听筒钻进来,带着股霉味和淡淡的腥甜,让她浑身汗毛倒竖。“谁……谁在那里?”
“还我清白……”一个女人的声音幽幽响起,怨气重得像是浸了冰水,“七月十五,戏班后台……我的戏服……”
话音未落,电话突然挂断,听筒里只剩下忙音。林疏月瘫坐在椅子上,冷汗浸透了后背。她拿起那张戏票,借着台灯的光仔细看,票根背面竟有一行细小的字迹,像是用指甲刻上去的,边缘还沾着暗红的痕迹:“苏玉鸾,含冤而死,寻仇七载,午夜必至。”
第二天一早,林疏月就跑到市档案馆,查阅民国时期的资料。果然,在民国二十六年的报纸上,她找到了一则不起眼的新闻:玉春班名角苏玉鸾,因被班主李某污蔑通敌,于七月十五中元节当晚,在戏班后台被勒死,尸体下落不明,李某随后携款潜逃,从此杳无音讯。
“玉春班的旧址,就是现在的老城区拆迁工地。”档案馆的老管理员叹了口气,指尖划过泛黄的地图,“听说那地方邪性得很,拆迁队好几次动工,都遇到怪事——挖掘机突然熄火,工人夜里看到白影飘过去,还有个小伙子偷偷溜进去捡破烂,出来后就疯了,嘴里一直喊‘戏服缠人’‘饶命’。”
林疏月决定深入调查。她来到拆迁工地,工地外围拉着警戒线,里面杂草丛生,几间残破的戏班后台还没被拆除,墙体斑驳脱落,露出里面发黑的砖,窗户破碎不堪,像是黑洞洞的眼窝。
“姑娘,别进去!”守工地的老头拦住她,手里的手电筒光柱颤抖着,“这地方太阳一落山就阴气重,前几天还有人看到后台窗口飘着件红戏服,风一吹就动,像是有人穿着它似的。”
林疏月拿出记者证,好说歹说才说服了老头。走进后台,一股浓重的霉味和腥甜气扑面而来,地上散落着破旧的戏服和道具——褪色的水袖拖在地上,沾着黑绿色的霉斑;木质的发簪断成两截,上面还缠着几缕干枯的发丝;最显眼的是一件挂在墙角的红绸戏服,领口和袖口绣着缠枝莲,可布料已经发黏发腐,多处被虫蛀出破洞,露出里面发黑的棉絮,衣摆处还沾着暗红色的污渍,像是干涸的血,摸上去冰凉黏腻。
她注意到,墙角的砖块有松动的痕迹,缝隙里嵌着几缕暗红色的丝线,和红戏服上的绣线一模一样。
就在这时,她的手机突然响起,还是那段扭曲的评剧铃声。来电显示依旧是“玉鸾”。林疏月接通电话,里面的声音变得凄厉尖锐,像是指甲刮过玻璃:“我的尸体……在墙里……帮我挖出来……我的戏服……沾了我的血……”
电话挂断的瞬间,后台的门突然“砰”的一声关上了,落锁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。房间里瞬间陷入一片漆黑,林疏月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,光柱扫过墙面,只见那件红戏服不知何时从墙角飘了起来,悬在半空中,衣摆无风自动,暗红色的污渍在黑暗中像是活了过来,顺着布料往下滴落。
一个模糊的女人身影从戏服里显现出来,长发垂落,遮住了大半张脸,露出的下颌线泛着青灰,裙摆下露出一双绣花鞋,鞋面上的金线已经褪色,沾着黑泥和暗红的斑点。
“你是谁?”林疏月的声音带着颤抖,手电筒的光柱都在晃动。
女人缓缓抬起头,长发分开的瞬间,林疏月看清了她的脸——皮肤浮肿发白,眼球浑浊突出,脖颈处有一道深紫色的勒痕,像是嵌进了肉里,而她的脸上没有五官,只有一片血肉模糊的凹陷,黑洞洞的眼窝和嘴部位置,不断往外渗着暗红色的液体。
“我是苏玉鸾……”声音从凹陷处传来,带着湿滑的回响,“他们把我埋在墙里……我的戏服……还沾着我的血……七年了……”
林疏月吓得转身就跑,却发现门被锁死了。女人一步步向她走来,红戏服的衣摆拖在地上,留下一道黏腻的痕迹,身上的腥甜气越来越浓,林疏月能感觉到一股刺骨的寒气包裹了自己,四肢像是被冻僵了,动弹不得。
“救我……”林疏月下意识地大喊,随手抓起地上一根断裂的木簪,朝着女人挥去。木簪穿过女人的身体,没有任何阻碍,女人却突然发出凄厉的尖叫,身体化作一缕黑烟,钻进了墙角的砖缝里,只留下那件红戏服,“啪”地掉在地上,衣摆盖住了松动的砖块。
门突然开了,守工地的老头冲了进来:“姑娘,你没事吧?我听到里面有叫声!”
林疏月惊魂未定,指着墙角的红戏服:“那里……有尸体……苏玉鸾的尸体埋在墙里,就在戏服下面!”
老头半信半疑,叫来几个工人,撬开了墙角的砖块。果然,里面埋着一具早已腐烂的骸骨,骸骨穿着残破的内衬,脖子上有一道明显的骨裂,正是勒死的痕迹。骸骨的手指紧紧攥着一枚银簪,簪子上刻着“班主李”三个字,簪头还挂着几缕红戏服的丝线。
“这就是陷害苏玉鸾的班主李某!”林疏月恍然大悟,“他杀了苏玉鸾后,把她埋在墙里,还脱下她的戏服想销毁证据,却没想到戏服沾了她的血,成了她执念的寄托。”
就在这时,骸骨突然发出一阵细微的声响,脖子上的骨裂渐渐愈合,骸骨化作一缕白烟,在空气中凝聚成苏玉鸾的身影。这一次,她的脸上有了五官,眉清目秀,肤色白皙,穿着那件干净整洁的红戏服,脖颈处的勒痕消失不见,对着林疏月深深鞠了一躬。
“谢谢你帮我沉冤得雪。”苏玉鸾的声音温柔了许多,带着释然,“我被困在这里七年,怨气不散,只能通过磁带和戏票寻找能帮我的人。那些死去的年轻人,都是因为贪心,想偷我的戏服和遗物卖钱,才被我的怨气反噬。”
“那盘磁带和戏票……”
“磁带是我死前偷偷录的,想留下李某的罪证,戏票是我最后的演出凭证。”苏玉鸾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,红戏服也化作点点星光,“现在冤案得昭,我可以安息了。”
说完,苏玉鸾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空气中。工地里的霉味和腥甜气也渐渐散去,阳光透过破碎的窗户照进来,洒在墙角的砖块上,像是给这段尘封的冤案画上了句号。
林疏月将调查结果写成报道,刊登在《海城都市报》上。苏玉鸾的故事传遍了海城,老城区的拆迁工程也顺利进行,再也没有发生过诡异的事件。
可林疏月总觉得,事情没有这么简单。她把那盘磁带带回了家,锁在抽屉里,而那张戏票,却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。有天晚上,她睡得正香,突然被一阵熟悉的评剧唱腔吵醒——这次的唱腔不再扭曲,而是温柔缠绵,像是真正的苏玉鸾在台上演出。
她猛地睁开眼,发现录音机不知何时被打开了,磁带正在转动。她冲到抽屉前,打开一看,里面没有戏票,只有一张纸条,上面用朱砂写着:“多谢相助,此恩必报。若遇凶险,午夜戏铃为召。”
林疏月看着纸条,浑身发冷。她知道,苏玉鸾虽然安息了,但她的执念化作的守护,将永远留在这座城市里。而那盘磁带,或许还会在某个雨夜,出现在另一个需要帮助的人手中。
海城的雨还在下,老城区的拆迁工地已经建起了新的小区,可每当午夜时分,偶尔还会有人听到,从小区深处传来一阵微弱的评剧唱腔,哀怨而温柔,像是在诉说着一段跨越时空的恩怨情仇。而那部老式录音机,依旧静静地躺在林疏月的抽屉里,等待着下一次的“午夜戏铃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