民国十七年,滇北落子镇被瘴气裹了半载。瘴气是青黑色的,混着山林里的腐叶味,连白日都昏沉沉的,镇口的老槐树叶子落得早,枝桠光秃秃的,像伸出的枯手。
镇上只有一家棋馆,叫“玄机阁”,老板沈寒川三十出头,眉眼清俊,手指修长,却总穿一件洗得发白的青布衫,沉默寡言。他棋艺高超,落子镇没人能赢他,可他从不赌棋,只在每日辰时开门,酉时关门,馆里挂着一幅字:“落子无悔,生死为局”。
近来镇上不太平。三个月内,四个棋艺尚可的后生接连暴毙,死状离奇——皆是坐在棋盘前,双眼圆睁,嘴角挂着诡异的笑,指尖还捏着一枚棋子,棋盘上的棋子摆成一个诡异的“死”字。更怪的是,每个死者的眉心,都有一个细小的红印,像是被棋子点过。
镇上人都说,是沈寒川的棋太邪性,吸了人的魂魄。有人劝他关了棋馆,沈寒川却只是淡淡道:“棋是死的,人是活的,怪不到棋身上。”
这天午后,瘴气稍淡,一个穿短打的年轻人走进玄机阁,自称是从昆明来的货郎,叫陆惊蛰,听说落子镇的棋艺有名,特意来切磋。他身材高大,眼神锐利,腰间别着一把短刀,不像个普通货郎。
“沈老板,”陆惊蛰坐下,将一枚白子拍在棋盘上,“我听说,镇上死的人,都和你下过棋?”
沈寒川抬眼,指尖夹着一枚黑子,迟迟未落:“你不是来下棋的。”
“我是来查案的。”陆惊蛰直言不讳,“我哥陆惊鸿,三个月前就是在这里和你下棋后,回去就死了。”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照片,照片上的年轻人眉眼和他有几分相似,正是四个死者之一。
沈寒川的指尖顿了顿,黑子落在棋盘上,发出清脆的声响:“你哥的棋艺很好,只是太急了。”
“急?”陆惊蛰追问,“他是怎么死的?你和他下的什么棋?”
“生死棋。”沈寒川缓缓道,“落子镇的棋,和别处不同,每一步都连着性命。你哥想赢我,不惜用了‘缠魂术’,反噬而亡。”
陆惊蛰嗤笑一声:“我不信什么缠魂术,定是你搞了鬼!”他伸手去抓沈寒川的手腕,却被沈寒川轻易避开。沈寒川的动作极快,指尖划过棋盘,白子瞬间被黑子围住,动弹不得。
“棋道如人道,”沈寒川的声音冷了下来,“落子镇底下埋着一座古棋冢,里面封印着‘棋煞’,靠吸食棋手的执念存活。我守着玄机阁,就是用棋局镇压它。那些死者,要么是想偷学我的棋术,要么是被棋煞引诱,动了贪念,才成了它的养料。”
陆惊蛰自然不信,当晚就偷偷留在棋馆外。瘴气越来越浓,青黑色的雾气中,隐约传来棋子落盘的声响,还有细微的低语声,像是有人在念棋谱。他悄悄爬上屋顶,往馆内看去,只见沈寒川正对着空无一人的棋盘下棋,棋盘上的棋子自己动了起来,落在对应的位置,发出清脆的声响。
更诡异的是,沈寒川的眉心,也有一个淡淡的红印,和死者的一模一样。
陆惊蛰吓得浑身发冷,正想离开,突然听到馆内传来沈寒川的一声闷哼。他探头看去,只见棋盘上的棋子突然炸开,青黑色的雾气从棋盘下涌出,化作一个模糊的人形,没有五官,只有一双血红的眼睛,朝着沈寒川扑去。
沈寒川掏出一枚黑色的棋子,咬破指尖,将血抹在棋子上,猛地掷向人形雾气:“棋煞,休得放肆!”
棋子在空中划过一道红光,刺入雾气中,雾气发出凄厉的嘶鸣,渐渐收缩。可就在这时,陆惊蛰突然看到,沈寒川的身后,站着一个穿长衫的老人,正是镇上的老镇长。老镇长嘴角挂着诡异的笑,手里拿着一枚红色的棋子,悄悄朝着沈寒川的后心刺去。
“小心!”陆惊蛰大喊一声,从屋顶跃下,扑向老镇长。
老镇长猝不及防,被陆惊蛰扑倒在地,红棋掉在地上,发出清脆的声响。沈寒川趁机发力,指尖连弹,数枚黑子飞出,将棋煞彻底封印回棋盘下。
“你为什么要帮棋煞?”陆惊蛰按住老镇长,厉声质问。
老镇长挣扎着,面目扭曲:“我要赢!我这辈子都赢不了沈寒川,只有棋煞能帮我!只要吸了沈寒川的魂魄,我就是天下第一棋手!”
沈寒川叹了口气:“镇长,你错了。棋道的真谛不是赢,是守。三十年前,我师父就是因为执念太深,想强行收服棋煞,反而被它反噬,临终前将镇压棋煞的重任交给了我。这棋煞靠执念为生,你越想赢,它的力量就越强。”
老镇长还想反驳,突然浑身抽搐,眉心的红印越来越深,最终倒在地上,没了气息,嘴角同样挂着诡异的笑。
陆惊蛰这才相信了沈寒川的话,他看着沈寒川:“我哥他……也是因为执念太深?”
“你哥的棋艺很高,但他太想证明自己,被棋煞钻了空子。”沈寒川捡起地上的红棋,“这是‘缠魂棋’的棋子,用活人精血浸泡过,能引诱棋手的执念,让棋煞有机可乘。老镇长就是用这枚棋子,暗中影响了那些死者。”
话音刚落,棋馆突然剧烈震动,棋盘裂开一道缝隙,青黑色的瘴气从缝隙里涌出,棋煞的嘶鸣声再次响起。沈寒川脸色大变:“不好,老镇长的执念太强,让棋煞突破了封印!”
他从墙角拿起一个木盒,打开后,里面是一枚通体雪白的棋子,散发着淡淡的光晕:“这是‘镇煞棋’,是我师父留下的,能暂时压制棋煞。但需要一个心甘情愿的人,用自己的执念和精血,将棋煞重新封印。”
“我来!”陆惊蛰站了出来,“我哥的死,我有责任。而且,我想为落子镇做点什么。”
沈寒川看着他:“一旦封印,你会永远被困在棋冢里,成为棋煞的一部分,永世不得超生。”
“我不怕。”陆惊蛰眼神坚定,“我哥是因为执念而死,我要用我的执念,守护更多的人。”
沈寒川点了点头,将镇煞棋递给陆惊蛰:“记住,落子无悔。你的执念必须是正义的,才能压制住棋煞的邪念。”
陆惊蛰接过棋子,咬破指尖,将血抹在棋子上,走到棋盘前,缓缓坐下。他闭上眼睛,脑海里浮现出和哥哥一起下棋的画面,浮现出落子镇人的笑脸,执念化作一股温暖的力量,注入镇煞棋中。
沈寒川则在一旁,快速落下棋子,布下“锁魂阵”。棋煞的身影越来越清晰,它朝着陆惊蛰扑来,试图吞噬他的执念。陆惊蛰却不为所动,将镇煞棋轻轻放在棋盘中央:“落子——镇!”
镇煞棋发出耀眼的白光,将棋煞包裹起来。棋煞发出凄厉的嘶鸣,挣扎着想要逃脱,可白光越来越强,将它一点点拉入棋盘下的缝隙中。陆惊蛰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,他看着沈寒川,露出一丝笑容:“替我照顾好落子镇的人。”
随着棋煞被彻底封印,棋盘的缝隙渐渐愈合,瘴气也慢慢散去。阳光终于穿透云层,照进了棋馆,落在沈寒川的身上。
陆惊蛰消失了,只留下一枚雪白的棋子,落在棋盘上。沈寒川捡起棋子,紧紧攥在手里,指尖传来淡淡的温度。
从那以后,落子镇再也没有发生过离奇死亡事件,瘴气也渐渐消散,老槐树重新抽出了新芽。沈寒川依旧守着玄机阁,每日辰时开门,酉时关门,只是他的棋艺变得更加温和,不再锋芒毕露。
有人问他,陆惊蛰还会回来吗?沈寒川只是笑着摇了摇头:“他从未离开,他的执念和正义,一直守护着落子镇。”
棋馆里的那幅“落子无悔,生死为局”的字,依旧挂在墙上,只是在阳光的照耀下,多了一丝温暖的光晕。而那枚镇煞棋,被沈寒川珍藏在木盒里,偶尔拿出来擦拭,像是在怀念那个勇敢的年轻人。
落子镇的棋,依旧有名,但再也没有人因为下棋而丧命。人们都说,那是因为有两个守护者,一个在明,一个在暗,用他们的执念和正义,守护着这座小镇的安宁。而沈寒川,也成了落子镇的传奇,他的棋,不仅能让人领略棋道的魅力,更能让人明白,真正的赢,不是战胜别人,而是守住自己的本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