傍晚六点半，深空科技大厦的玻璃幕墙被雨水划出一道道蜿蜒的水痕。
阮糖站在一楼大厅的旋转门内侧，望着门外滂沱的雨幕，轻轻叹了口气。早上出门时明明还是晴天，她完全没有带伞的意识。手机天气预报的推送此刻显得格外刺眼——雷阵雨将持续至晚上八点。
大厅里陆续有同事撑着伞离开，或是被开车来接的家人朋友接走。阮糖看了看手机打车软件，前面排队的有八十七人，预计等待时间四十五分钟。
“算了，等雨小点再说吧。”她低声自言自语，退到旁边的休息区坐下，从背包里掏出平板电脑，打算趁着等待的时间画点草图。
《幻界》项目最近进展顺利，她负责的那部分场景设计已经进入收尾阶段。主美今天在会议上特别表扬了她设计的那片“星光沼泽”概念图，说是完美融合了科技感与奇幻美学的精髓。
阮糖嘴角不自觉地扬起，手指在屏幕上轻轻滑动，调出那张得意之作。沼泽中升腾的不是水汽，而是细碎的、如萤火虫般的光粒子；漂浮的植物叶片是半透明的晶体结构，叶脉中流淌着淡蓝色的数据流。
“要是能真的做进游戏里就好了......”她喃喃道，完全没注意到身后电梯门打开的声音。
江沉结束了一场跨国视频会议，略显疲惫地按了按太阳穴。李助理跟在他身侧，汇报着明天的行程安排。
“江总，车已经在地下车库等候了。”李助理说。
江沉点了点头，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大厅休息区。那个熟悉的身影正蜷在沙发里，专注地看着手中的平板，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。
她还没走？
他的视线转向玻璃门外的大雨，又看了看她空荡荡的双手和身旁没有伞具的迹象，脚步顿了顿。
“江总？”李助理察觉到老板的停顿。
“你先下班吧。”江沉的声音平静无波，“我自己下去。”
李助理顺着江沉的目光看到了阮糖，瞬间了然，面上不动声色：“好的江总，那我先走了。伞给您留在这里。”他将手中的黑色长柄伞轻轻靠在接待台旁，礼貌地点头离开。
江沉在原地站了几秒，似乎在做某种心理建设。他抬手松了松领带——这个动作最近出现得越来越频繁，当他感到某种难以名状的情绪波动时。
最终，他还是走向了接待台，拿起那把伞，然后转向休息区。
阮糖正沉浸在自己的创作世界里，直到一片阴影落在平板上，她才茫然抬头。
然后愣住了。
江沉站在她面前，一如既往穿着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，只是没穿外套，白衬衫的袖子挽到小臂，露出线条干净的手腕和那块她叫不出名字但看起来很贵的腕表。他手里拿着一把黑色的长柄伞，伞尖轻轻点在大理石地面上。
“江...江总？”阮糖下意识地站起来，平板差点滑落，被她手忙脚乱地接住。
江沉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，又移向门外的雨幕：“没带伞？”
“啊，是的，早上没想到会下雨......”阮糖有些局促，不明白老板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，还主动跟她说话。
“等雨停？”他又问，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显得格外清晰。
“嗯，或者等打车排队......”阮糖老实回答，莫名觉得此刻的江沉和平时不太一样。虽然表情还是那样淡淡的，但眼神似乎......没那么冷？
江沉看了看手表，又看了看门外越下越大的雨，然后做了一个让阮糖完全意想不到的动作——
他将伞换到左手，右手极其自然地虚扶了一下她的后肩，力道很轻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引导意味。
“走吧。”他说。
阮糖彻底懵了：“走......走去哪儿？”
“送你。”江沉言简意赅，已经迈步向旋转门走去，走了两步发现阮糖没跟上，回头看她，“不走？”
“不、不是......”阮糖的大脑终于重启成功，小跑着跟上，“江总，不用麻烦的，我可以自己......”
“顺路。”江沉打断她，已经推开了旋转门。
潮湿的空气和雨声瞬间扑面而来。阮糖这才发现，雨比她想象的还要大，噼里啪啦地砸在地面上，溅起一片水花。
江沉撑开伞，黑色的伞面“嘭”的一声展开，在雨中撑起一小片干燥的空间。他侧身看向阮糖，示意她走进来。
阮糖犹豫了一秒，还是低头钻进了伞下。
下一秒，她闻到了他身上清冽的气息，混合着淡淡的、像是雪松又像某种冷冽香水的味道。距离太近了——近到她能看清他衬衫领口一丝不苟的扣子，近到她的左肩几乎要碰到他的右臂。
江沉将伞的大部分倾向她的方向，然后迈步走进雨幕。
“地址。”他问。
阮糖报了自己小区的名字，声音莫名有点小。她突然想起林月之前的话——“冰山绝对对你有意思！”
不可能不可能，她立刻在心里摇头。江总只是...只是刚好顺路，再加上他是个有绅士风度的老板，看到下属被困才伸出援手而已。
可是......真的有这么“顺路”吗？她记得江沉住的地方是城西的高端别墅区，和自己租住的老城区小区完全是两个方向。
雨越下越大，打在伞面上发出密集的鼓点声。街道上的车辆驶过，带起一片水帘。阮糖小心翼翼地走在伞下，尽量不碰到江沉，但伞就那么大，两人的距离不可避免地很近。
她偷偷抬眼看向江沉。从这个角度，能看到他线条清晰的下颌，还有微微滚动的喉结。他的侧脸在雨中显得有些模糊，但那种疏离又专注的神情却格外清晰。
“小心水坑。”江沉突然开口，同时左手轻轻扶了一下她的胳膊，带着她避开了一个积水的洼地。
他的手很热，隔着薄薄的衬衫袖子，温度清晰地传递过来。阮糖感觉被碰到的地方像是被烫了一下，心跳莫名漏了一拍。
“谢、谢谢江总。”她小声说。
江沉没有回应，只是继续走着。阮糖注意到，他的右肩已经完全暴露在伞外，深灰色的衬衫被雨水打湿，颜色变深了一片。
“江总，伞......”她忍不住开口，“您那边淋湿了。”
“没事。”江沉的回答简短得不能再简短。
阮糖咬了咬嘴唇，悄悄伸出手，握住伞柄的中段，试图把伞往他那边推一点。她的手指不经意间覆上了江沉的手——他的手很大，指节分明，握伞的姿势稳定有力。
两人都僵了一下。
阮糖像被烫到一样立刻缩回手，耳朵尖发烫：“对、对不起！”
江沉的脚步顿了顿，伞却更加向她倾斜：“不用管。”
接下来的路程，两人都没再说话。只有雨声、脚步声，和偶尔驶过的车声。阮糖的心跳却越来越快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胸腔里蔓延。
她突然想起游戏里的“chen”。那个总是在她需要时出现，默默陪她刷副本，听她唠叨生活琐事，在她难过时简单一句“我在”就能让她安心的队友。
如果......如果江总就是“chen”......
这个念头再次冒出来，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强烈。那些巧合，那些莫名的关照，还有此刻这把倾斜的伞......
“到了。”江沉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。
阮糖抬头，才发现已经走到了自己小区门口。保安亭的张叔正撑着伞往外看，见到她和一个陌生男人共撑一把伞走来，眼睛明显亮了一下。
“江总，谢谢您。”阮糖从伞下走出来，转身面对江沉，认真地道谢。
雨幕中，江沉的身影显得有些朦胧。他的头发湿了一些，有几缕贴在额前，少了几分平日的凌厉，多了些难得的......柔和？
“进去吧。”他说，声音在雨声中显得低沉而清晰。
阮糖点点头，转身跑向单元门。跑了几步，她又忍不住回头。
江沉还站在原地，撑着那把黑伞，在雨中静静地看着她。见她回头，他微微颔首，然后转身走进了雨幕。
阮糖站在单元门内，看着那个挺拔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街角，突然觉得心里某个地方，被这场雨淋得柔软得一塌糊涂。
她摸了摸自己的左肩——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他手掌的温度。
手机在这时震动了一下，是“chen”发来的消息。
chen： 到家了？
阮糖看着这条消息，又想起雨中江沉被打湿的右肩，还有他最后那个安静的眼神。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她心中疯长。
她颤抖着手打字回复。
琉璃糖： 刚到。今天...老板顺路送我回来的。
chen： 嗯。
琉璃糖： 雨很大，他伞都往我这边倾，自己肩膀湿透了。
chen： 应该的。
应该的？
阮糖盯着这三个字，心跳如擂鼓。她深吸一口气，像是用尽所有勇气，打出了下一句话。
琉璃糖： 你......是不是认识我老板？
发送。
然后她屏住呼吸，等待着。时间一分一秒过去，屏幕上方的“正在输入”闪现又消失，消失又闪现。
漫长的两分钟后，“chen”的回复终于跳了出来。
chen： 为什么这么问？
没有否认。
阮糖靠着单元门的墙壁，慢慢滑坐到地上。雨水顺着玻璃门流下，外面的世界模糊成一片光影。
她想起团建时他把她拉到身后的手，想起办公桌上每天准时出现的甜牛奶，想起那些总是被“处理”掉的鲜花，想起他车里那句生硬的“以后加班，可以让公司派车”。
所有碎片般的细节，在这一刻被这场雨串联起来，拼凑出一个让她心跳失速的答案。
手机又震动了一下。
chen： 糖糖？
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叫她。不是游戏Id，不是全名，而是一个亲昵的、带着温度的名字。
阮糖抬起头，看着玻璃门外淅淅沥沥的雨，突然笑了。笑容里有茫然，有震惊，还有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的甜蜜。
琉璃糖： 今天雨好大，你也记得带伞。
她没有追问，他也没有再回答。
但有些东西，已经在这场雨中，悄然改变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