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已深，深空科技大厦如同城市森林中一座沉默的黑色巨塔，唯有顶层总裁办公室的灯光，依旧顽固地亮着，像一枚镶嵌在夜幕上的冷星。
江沉没有开主灯，只有办公桌上一盏复古台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，将他轮廓分明的侧脸笼罩在一片明暗交织的光影中。巨大的电脑屏幕上，并非复杂的代码或繁琐的报表，而是某个直播平台的回放界面。
屏幕上，正是阮糖那张带着认真和决绝的俏脸。她清亮的声音在寂静的办公室里回荡，一字一句，清晰无比：
“……这绝不代表，打赏可以成为任何形式的‘筹码’……任何试图将这种关系物质化、交易化的行为，都是对我个人底线和原则的冒犯，我绝不接受！”
“……我有自己的工作和生活，直播是我的爱好……而不是我人生的全部，更不是可以用来交易的资源。”
“……我不会与任何粉丝进行线下的、私人性质的见面或约会。这是我的原则，以前是，现在是，以后也永远是。”
画面中的女孩，不再是那个在他面前时而紧张、时而怯懦、时而带着敢怒不敢言的小员工，也不是游戏里那个需要他配合、偶尔会撒娇求助的“琉璃糖”。她脊背挺直，眼神清亮锐利，像一块刚刚被拭去尘埃的水晶，在聚光灯下折射出坚定而耀眼的光芒。
她用自己的方式，干净利落地斩断了所有不怀好意的觊觎，扞卫了自己的尊严和那片属于她的、纯粹的天地。
江沉靠在宽大的皮质座椅里，右手无意识地转动着一支昂贵的金属钢笔，深邃的目光牢牢锁在屏幕上那个娇小却气势十足的身影上。
当阮糖说到“我绝不接受”时，他转笔的动作微微一顿。
当她坦然宣告“我有自己的工作和生活”时，他深邃的眼眸里，有什么东西几不可查地闪烁了一下。
最后，当她用无比清晰坚定的语气，划下那条“永不”的界线时，江沉那总是紧抿着、显得冷漠而疏离的唇角，极其细微地、几乎难以察觉地，向上牵动了一下。
那不是一个笑容，更像是一块冻结了万年的冰层，在无人得见的深处，悄然裂开了一道微不可见的缝隙，透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光亮。
转瞬即逝。
快得连他自己可能都未曾意识到。
但那一瞬间，他周身那种惯常的、生人勿近的冰冷气场，似乎悄然融化了一角。一种复杂的情绪在他眼底翻涌——有欣赏，有意外，或许……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、名为“满意”的情绪。
他满意于她的处理方式。没有惊慌失措，没有暧昧不清，而是用最直接、最坦荡的态度，将一切不该有的心思扼杀在摇篮里。这种清醒和原则性，在他见惯了虚与委蛇和利益交换的世界里，显得如此珍贵。
他满意于她划下的那条界线。“永不进行线下私人见面”。这句话，像一道坚固的屏障，不仅挡住了那个不入流的“赵公子”，也无形中，将他线上“Shen”的这个身份，隔绝在了一个相对安全的、被她所认可和依赖的距离。
至少，在虚拟的世界里，他是特殊的，是被她感谢和需要的。他不会像那个徐逸一样，被她提及，更不会有机会与她进行她所抗拒的“线下私人接触”。
这种认知，诡异地抚平了他心中因“学长”而起的部分焦躁和失控感。
视频回放结束，屏幕暗了下去，办公室内重回昏暗与寂静。只有台灯的光晕，在他深邃的瞳孔中跳跃。
他闭上眼，靠在椅背上，脑海里却依旧清晰地浮现出阮糖刚才每一个细微的表情，每一句铿锵的话语。
他想起她现实中面对自己时的瑟缩与疏离，想起她因为繁重工作而疲惫的眼神，再对比屏幕上这个自信、发光、牢牢掌控自己领域的女孩……
一种强烈的割裂感，和一种更深层次的烦躁，开始在他心底滋生。
他好像……一直在做错误的事情。
他用“江沉”的身份，将她推远，用工作筑起高墙，让她害怕，让她疲惫。
而“Shen”这个身份，却能在她需要的时候，给予支持，得到她真诚的感谢和依赖。
这简直像个荒谬的黑色笑话。
“叩叩——” 轻微的敲门声打破了寂静。
“进。”江沉睁开眼，瞬间恢复了平日里的冷峻，仿佛刚才那一丝微不可查的柔和从未存在过。
李助理推门而入，手里拿着一份薄薄的文件夹，神色一如既往的严谨：“江总，关于那位‘赵公子’的背景已经查清。是本地一个建材商家的独子，家境尚可，平时行事较为高调。他已经注销了直播平台账号，其父也表示会严加管教，不会再来打扰阮小姐。”
江沉接过文件夹，随手翻看了一下，目光在那家建材公司的名字上停留片刻，语气淡漠：“知道了。后续你盯着点。”
“是。”李助理颔首，犹豫了一下，还是补充道，“另外，阮小姐那边……最近的工作量，是否需要适当调整？项目组那边反馈，她完成的质量很高，但进度确实非常紧张。”
江沉默然了片刻。屏幕上的阮糖和现实中那个疲惫的身影再次重叠。
他挥了挥手，声音听不出情绪：“先维持现状。出去吧。”
“是。”李助理不再多言，悄然退下。
办公室门关上后，江沉的目光再次投向已经漆黑的电脑屏幕。他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，发出规律的轻响。
维持现状？
他清楚地知道，用工作填满她的时间，是最低级、最无效，也最让她反感的方式。他之前是被那种莫名的恐慌和醋意冲昏了头脑。
而现在，看着她如此清晰地知道自己要什么，不要什么，他那些笨拙而强硬的手段，显得更加可笑和……不堪。
他需要改变策略。
但该如何改变？
直接以“江沉”的身份去靠近？她恐怕会吓得立刻躲得更远。
继续维持“Shen”的默默守护？这虽然安全，却永远无法触及现实。
他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困境。在商场上无往不利的江沉，在一个看似单纯迷糊的女孩面前，第一次感到了智穷力竭。
他拿起手机，点开了那个加密的相册，里面存着一张阮糖很久以前直播时的截图，她抱着一包薯片，笑得没心没肺，眼睛弯成了月牙，旁边的弹幕都在刷“可爱”、“想投喂”。
他的指尖轻轻拂过屏幕上那张灿烂的笑脸，冰冷的眸子里，情绪复杂难辨。
或许……他该试着，换一种她能接受的方式？
比如，不再用工作压迫，而是……像“Shen”那样，在她需要的时候，给予她真正需要的支持，而不是自以为是的“关照”？
这个念头一旦升起，就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，在他沉寂的心湖中，漾开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。
夜，还很长。而某些冰冻的固执想法，似乎也在这深沉的夜色里，开始了无人知晓的、缓慢的松动。那一抹源于阮糖坚定回应的、冰层下的微光，或许，终将照亮一条不同的路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