建业军营的帅帐里,烛火被穿堂风搅得明明灭灭,将刘烂魁梧的影子在帐壁上扯得歪歪扭扭,像条贪婪的巨蟒。他枯瘦的手指反复摩挲着陈威霖回信中“玉江燕”三个字,纸页被捻出几道皱痕,嘴角的笑里裹着黏腻的欲望,仿佛那三个字是块温润的玉佩,能被他攥出蜜来。没人注意到,信纸边缘早已被他掌心的汗浸得发潮,墨迹在晕开的水痕里微微洇散,像极了他此刻浑浊的心思。
谋士缩在角落的阴影里,看着主帅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,喉结动了动,还是忍不住开口:“将军,陈威霖说要赐您玉江燕,可他久在南郡,未必真知道那女子的下落啊。”
“他不知道?”刘烂嗤笑一声,信纸被他像扔废纸似的甩在案上,发出“啪”的轻响。酒气混着汗味从他身上涌出来,“整个南郡现在是谁的天下?周玥苛的大军跟劈柴似的摧枯拉朽,连成都都降了,找个女人还不容易?”他抓起案上的酒壶猛灌一口,琥珀色的酒液顺着松弛的下巴淌进衣襟,在粗布上晕出深色的斑块,“夏清言那小子跟玉江燕绑在一块儿,南郡城破时他们肯定没跑远。陈威霖手里握着南郡的细作,想找俩人还不跟伸手到口袋里摸东西一样容易?”
谋士还想再说,眼角的余光瞥见刘烂骤然绷紧的下颌线,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。可转念一想,还是硬着头皮劝道:“可周军刚入关,便已占了大半个南郡,只怕不会..”
“你懂个屁!”刘烂猛地一拍桌子,震得案上的酒壶哐当乱响,狠狠瞪过去的眼睛里像淬了火,“周军现在势大,整个南郡都快成他们囊中之物了,找个玉江燕,不过顺手之事,他岂会不给?”他拍着桌子站起身,腰间的佩剑撞得铁甲“哐当”作响,铜环摩擦的脆响里满是戾气,“等老子拿下洛阳,立了大功,陈威霖敢糊弄我?到时候别说一个玉江燕,就是要他把南郡分我一半,他也得掂量掂量!”
帐外传来亲兵粗哑的禀报,带着夜风的凉意穿透帐布:“将军,五万兵马已整队完毕,粮草军械齐备,只等您一声令下便可开拔!”
刘烂最后看了一眼桌上的信纸,烛火在他瞳孔里跳动,仿佛已经看到玉江燕垂着眼站在面前,鬓边的碎发被风拂起,露出白皙的脖颈。他猛地拔出佩剑,剑刃划破空气的锐响里,寒光映得他满脸狰狞,手臂直指北方:“传令!全军北上,踏平洛阳!”
而此时,白帝城的烽火已烧红了半边天。周军的旌旗在城下密密麻麻地铺开,像片翻涌的黑海,将这座孤城裹在中央。张角站在南郡城的箭楼上,扶着被岁月磨得光滑的垛口,目光越过城外的断壁残垣,望向南方——那是夏清言离去的方向。他应该已经走远了吧?不知他是否会去冀州,瑶儿还好吗?哎,当时光想着把太平道的衣钵传给他,竟忘了嘱咐他照顾好瑶儿!又转头看向西方,远处的天际线被战火染成暗红,那片火光愈来愈浓,像匹烧透的绸缎,正一点点往南郡城蔓延。
“教主,白帝城失守了!”副将的声音带着哭腔,甲胄上还沾着未干的血污,“周军有二十万大军,全是带甲的精锐,咱们守城的弟兄……根本挡不住啊!”
张角缓缓点了点头,苍老的手指抠进垛口的裂缝里,指节泛白。他望向苍天,夜幕上的星子被硝烟遮得只剩几点微光,脸上沟壑纵横的皱纹里显出一丝无力:“南郡城……怕是也守不住了。”
“不如弃城南下回冀州,再做图谋吧!”副将急得跺脚,战袍下摆被风掀起,露出小腿上包扎的伤口,“冀州还有咱们的老营,只要留着弟兄们的性命,总有卷土重来的一天!”
“黄巾军顺天意而生,也将顺天意而亡。”张角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,带着金属般的沙哑,“这不是你我能改变的。若论对错,全是我一个人的错,连累了弟兄们。你带着弟兄们先走吧。”
“众弟兄跟您出生入死,怎么能丢下您不管?”副将“噗通”跪倒,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城砖上,“我宁可死在这里陪您,也得全了这份忠心!”
“我不是个好首领,改变不了黄巾军必败的命运!”张角抬手按住他的肩膀,掌心的老茧蹭得对方甲胄沙沙响,“你是块当将军的料,要是跟着我死了,太可惜了。还是走吧。”
副将还想争辩,抬头时正对上张角的目光,那里面没有愤怒,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决绝。“教主,可……”
“你还认我这个教主,就听我的!”张角突然怒喝,声音在空旷的箭楼上回荡,震得檐角的铜铃叮当作响,“冀州还有三千黄巾军,南郡有五万多兵力。我留一万兵守城,给你们争取时间。快走吧,他们已经来了!”
最后几个字刚落,远处传来一阵沉闷的鼓点,像巨兽的心跳,从地平线那头滚过来。周军的先锋已经摸到了城下,火把的光芒在黑暗中连成一片,像条燃烧的长蛇,正一点点往城墙逼近。
南郡西门外,黄尘被夜风卷得漫天飞扬,数十万大军列成方阵,铁甲在月光下泛着冷光。周字军旗在中军帐前迎风招展,旗面被风吹得猎猎作响,边角处的丝线在反复拉扯中已有些磨损。
陈威霖听闻探马带来的消息,手指在腰间的玉佩上转了两圈,望向前方的城池。城墙在夜色里像条沉睡的巨蟒,垛口后隐约有星火晃动,那是守城的黄巾军点燃的火把。“主公,依我看,城里的兵力还不到我军的十分之一。”
“哦?”周玥苛的声音从阴影里传来,带着金属碰撞般的冷硬,“怎么这么肯定?”
“我军在南郡城南部发现了黄巾军的踪迹,足有好几万人,”陈威霖躬身答道,指尖指向城南的方向,那里的夜空比别处更暗些,“却没看到张角的旗号。恐怕张角还在城里,而且已经做好了拼死一战的准备,把主力派去护送剩下的弟兄了。”
周玥苛冷笑一声,腰间的佩剑被他握住,剑柄上的纹路硌得掌心发疼:“他倒是有自知之明。”他抬手一挥,披风在身后划出半道弧线,“传令下去,强行攻城,活捉张角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