恐惧终于压倒了理智。乌鸦浑身一软，几乎要从椅子上滑下去。他颤抖着，终于挤出了那句他一直试图隐瞒的话。
“先生……b-13站……在三分钟前……遭遇了物理入侵……”
话音未落，一只手已经掐住了他的脖子，将他从椅子上生生拎了起来。
郑闲的脸近在咫尺，那双赤红的眼睛里不再是愤怒，而是一种纯粹的、要将一切焚烧殆尽的毁灭欲。他的力量大得惊人，乌鸦感觉自己的颈骨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。
“为……什么……不早报？”郑闲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。
“我……我以为……只是……小麻烦……”乌鸦的脸涨成了猪肝色，双脚在空中无力地乱蹬，“您……您在处理Alpha……我不敢……打扰……”
“不敢？”郑闲笑了，那笑容比哭还难看，“你的不敢，现在毁了我的一切！”
他猛地将乌鸦掼在地上。
“砰！”
乌鸦的后脑勺重重磕在合金地板上，眼前一黑，差点晕过去。但他不敢晕，强撑着抬起头，正好对上郑闲那双疯狂的眼睛。
“入侵者在哪儿？”
“b-13站……能源供给区……他……他好像切断了我们对备用能源模块的控制……”乌鸦连滚带爬地回到控制台，调出了b-13站的监控画面。
屏幕上，几个监视角度的画面已经变成了雪花。剩下的几个，则定格在几秒前的静态图像上。
一个专业的潜入者。
“废物！连个人都看不住！”郑闲一脚踹在控制台上，火花四溅，“立刻给我接通b-13站的安保系统！启动‘清道夫’程序！授权使用最高火力！”
“先生！‘清道夫’会摧毁那里的一切！包括备用能源模块！”乌鸦惊骇地喊道，“如果主能源系统因为Alpha的冲击崩溃，我们又失去了备用模块……”
“那就让一切都化为灰烬！”郑闲咆哮道，唾沫星子喷了乌鸦一脸，“我得不到的，谁也别想得到！一个敢于挑战我的蝼蚁，一个失控的试验品……他们以为自己是谁？他们凭什么？！执行命令！”
郑闲的理智，已经在他亲手构建的“神国”出现裂痕的瞬间，彻底崩塌了。他现在不是一个科学家，而是一个领地被侵犯、尊严被践踏的暴君。
乌鸦看着状若疯魔的郑闲，知道任何劝说都毫无意义。他颤抖着手，在另一个独立的物理终端上输入了授权代码。
“‘清道夫’程序已启动。t-8，t-9，t-10号战斗单位已出动，预计三十秒后抵达目标区域。”
郑闲死死盯着监控画面，那张英俊的脸因为极度的愤怒而扭曲。
“给我把他找出来。”
“然后，撕碎他。”
b-13站，地下三层，能源供给区。
空气中弥漫着臭氧和金属的焦糊味。
陈夜半跪在一个被强行撬开的检修通道里，后背的作战服上，几道电缆像蟒蛇一样延伸出来，接入了下方一个复杂的银色断路器。他的面前悬浮着一面淡蓝色的虚拟光屏，上面瀑布般刷新着海量的数据流。
“靠……”
陈夜低声骂了一句，拔掉了连接着自己后颈神经接口的一根数据线。剧烈的能量波动顺着线缆倒灌回来，让他的大脑针扎一样疼。
他刚才差点就被那股蛮不讲理的“净化”能量流给冲垮了。
那是什么玩意儿？郑闲那个疯子打算把整个基地都炸了？
就在几分钟前，他按照原定计划，成功潜入了b-13站。这里是整个“方舟”基地的备用能源中枢，也是最薄弱的环节之一。他的目标很明确：在这里制造一点不大不小的混乱，吸引郑闲的注意力，为另一边的行动创造机会。
他成功了。他用自己开发的设备锁死了beta-7号能源节点，让主控室那帮人暂时成了瞎子。
但接下来发生的一切，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。
一股从未见过的、狂暴而又充满生命力的金色数据流，毫无征兆地在“枢纽”的底层网络里爆发。它就像一个刚刚诞生的、饥饿的野兽，无视一切协议和规则，野蛮地冲撞、吞噬、同化着它所触及的一切。
紧接着，主控室就试图启动“净化”程序，用高能流冲击整个系统。
陈夜的第一反应就是阻止它。
他不知道那股金色数据流是什么，但他本能地感觉到，那不是敌人。至少，不是郑闲的同类。敌人的敌人，就是朋友。
他赌对了。
在他切断“净化”指令的瞬间，那股金色数据流仿佛察觉到了他的善意，非但没有攻击他的“后门”，反而分出了一缕极细的能量，在他锁定的beta-7节点周围，构建了一层薄薄的、几乎无法被察觉的防御屏障。
这操作……有点秀啊。
陈夜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。事情变得越来越有趣了。
他的初衷只是救人，顺便给郑闲那个自大的家伙一点教训。但现在，似乎有一个意料之外的“盟友”加入了战场。
就在这时，他耳蜗里的微型传感器发出了一阵急促的警报。
【侦测到高频震动源，三处。正在高速接近。识别为：t系列战斗单位。】
陈夜的瞳孔猛地一缩。
“清道夫”？
郑闲竟然把这东西都放出来了？为了对付他一个人？
来不及多想，他迅速将几根关键的数据线从断路器上拔下，接入一个掌心大小的黑色八爪鱼形装置。装置的指示灯闪烁了几下，自动吸附在了断路器的外壳上，伪装成了一个不起眼的零件。
做完这一切，他合上检修盖，整个人的气息瞬间消失在原地。
几乎就在他隐蔽起来的下一秒。
“轰！轰！轰！”
三声沉重的落地声，震得整个通道都在嗡嗡作响。
三个身高超过两米五、通体由暗色合金构成的人形机甲，迈着沉重的步伐，从通道两侧包抄过来。它们的头部没有五官，只有一个巨大的、不断转动的红色复眼，扫描着周围的一切。它们的双臂不是手，而是集成了高周波震动刀和等离子炮的复合武器模块。
t-9战斗单位。郑闲手下最血腥的刽子手。专门用于处理“失败的实验材料”。
陈夜对它们再熟悉不过了。
因为五年前，他就是从这东西的追杀下，九死一生逃出去的。
“扫描到异常能量残留。”一个机甲发出冰冷的电子合成音，“锁定来源：前方30米，通风管道。”
“滋啦——”
另一台机甲的手臂瞬间切换形态，一发蓝白色的等离子光束呼啸而出，精准地轰在了陈夜刚刚藏身的那个检修通道上。
合金盖板瞬间被熔化，连带着后面的墙壁，一起化作了赤红的铁水。
好险！
陈夜潜行在天花板的巨大通风管道内，连大气都不敢喘。他的身体紧贴着冰冷的金属内壁，利用磁吸手套和靴子，像一只壁虎般悄无声息地移动。
他知道，“清道夫”的扫描系统非常变态，常规的隐身和潜行技术在它们面前基本没用。
但他有自己的优势。
那就是，他对这里的熟悉程度，甚至超过了设计这座基地的工程师。
这里的每一条管道，每一个维修口，每一个监控死角，都是他当年为了活命，用血和伤疤一寸寸摸索出来的。
“目标生命信号消失。”
“切换热成像与生物电场扫描。”
“扫描无结果。目标可能使用了高级屏蔽装置。”
三台“清道夫”停在原地，头部的红色复眼以极高的频率闪烁着，显然是在进行复杂的运算和判断。
陈夜知道，这是他唯一的机会。
他悄无声息地爬到一个岔路口，这里有一个被他当年做了手脚的紧急排风扇。他从腰间的工具包里取出一枚小小的电磁脉冲信标，设定好三秒后启动，然后用尽全力，将它扔向了通道的另一端。
信标在空中划过一道微不可察的弧线，精准地落在了远处一个废弃的配电箱上。
与此同时，他反手打开了那个紧急排风扇的开关。
“呜——”
巨大的噪音和强风瞬间充满了整个通风系统。
“侦测到强电磁干扰！”
“侦测到强气流！声纹索敌系统失效！”
三台“清道夫”的判断系统，在同一时间被两种截然不同的干扰所冲击。
就是现在！
陈夜像一头猎豹，从通风口的暗影中猛扑而下，目标直指中间那台“清道夫”的后颈。那里是它们唯一的弱点——外置的中央处理器散热口。
他的手中，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把闪着幽蓝寒光的短刃。
在那个由纯粹能量和意识构成的金色世界里，没有时间，也没有空间。
林薇感觉自己变成了一束光。
她能“看”到无数破碎的、黯淡的画面，像尘埃一样漂浮在一片无尽的虚空中。那是属于小雅的记忆，或者说，是记忆的残骸。
被关在狭小的房间里，日复一日地看着天花板。
被冰冷的仪器包围，身上插满了管子。
被注入各种不知名的药剂，感受着身体的抽搐和撕裂。
麻木，空洞，绝望。
这些负面的情绪像冰冷的海水，不断冲击着林薇的意识。但她没有退缩。
因为在这些冰冷的碎片深处，她偶尔能看到一点点微弱的、温暖的光。
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，在草地上奔跑，手里拿着一个风车。
一个温柔的女人，把她抱在怀里，唱着童谣。
一个高大的男人，把她举过头顶，发出爽朗的笑声。
这些是小雅被抓来之前，作为“人”的记忆。它们被深埋，被遗忘，但没有消失。
“疼……”
小雅的声音再次响起，不再是通过喉咙，而是直接回荡在这个意识空间里。这声音里，带着一丝迷茫和好奇。
林薇没有说话。
她只是将自己的意识，化作一道更温暖、更坚定的光，轻轻地包裹住那些破碎的、温暖的记忆碎片。她将自己最珍贵的记忆，也毫无保留地分享了过去。
夏天的午后，和朋友一起吃冰棍的快乐。
考试得了第一名，被父母夸奖的骄傲。
第一次偷偷看喜欢男生的侧脸，那种酸酸甜甜的心跳。
还有……被抓进这个地狱，决定要活下去，要带着所有人一起逃出去的……那份决绝的意志！
“我是林薇。”
她的意念，像一颗种子，落入了小雅那片荒芜的心田。
“你叫小雅，对吗？”
“不要怕，我会把你带出去。”
金色的桥梁，开始变得前所未有的稳固。属于林薇的，那股已经变异的、充满生命力的能量，开始像修复程序一样，一点点地，将小雅那些破碎的记忆拼凑起来。
而在那个冰冷的实验室里，一直被当做植物人对待的小雅，眼角缓缓滑下了一滴泪水。
她的手指，轻轻地，动了一下。
主控室。
气氛压抑到了极点。
郑闲像一尊雕像，一动不动地站在主屏幕前。屏幕上，正分屏播放着b-13站的实时监控画面。
大部分画面都是静止的。但其中一个，却捕捉到了入侵者的身影。
那是一个快到模糊的黑影。
他从天而降，手中的短刃在灯光下划出一道凄美的蓝色弧线，精准地刺入了t-9战斗机甲的后颈。
“滋啦啦——”
一连串刺眼的电火花爆开。
那台以防御和力量着称的“清道夫”，庞大的身躯猛地一僵，头部的红色复眼瞬间熄灭，然后像一堆废铁一样，轰然倒地。
整个过程，不到一秒。
另外两台“清道夫”立刻反应过来，调转炮口，对着黑影消失的方向疯狂开火。等离子光束将整个通道轰得一片狼藉，熔化的金属和破碎的混凝土四处飞溅。
但那个黑影，已经消失了。
“是他……”
郑闲死死盯着屏幕上被放慢了数百倍才勉强捕捉到的那个侧脸轮廓，牙齿咬得咯咯作响。
那张脸，就算化成灰，他也认得。
五年前，从他最引以为傲的“伊甸园”项目中，唯一逃脱的那个“瑕疵品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