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大人,现在人证物证俱在,可以全城通缉陆楠了!”老张兴奋道。
“通缉?”郑闲摇了摇头,走到阿水面前,俯下身,盯着他恐惧的眼睛。“陆楠既然敢留下这么多线索,就说明他有恃无恐。你觉得,他现在会在哪?”
阿水茫然地摇头。
郑闲站直了身体,目光投向地牢外深邃的黑暗。
“他不会出城。他知道,现在城外,是我们防守最严密的地方。”
“那他会在……”
“他会在等。”郑闲打断了老张的话,“等我们把所有精锐都调出城,去搜捕一个根本不存在的‘逃犯’。等我们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封锁京城上。等皇城司内部,变得像一个被掏空了的鸡蛋壳。”
老张的脸色瞬间煞白。
他终于明白了郑闲刚才那第三道命令的深意。
调动巡夜卫“不经意”地靠近皇城司,根本不是为了抓捕可能藏在附近的陆楠。
是为了防守!
是为了防止陆楠趁着皇城司空虚,杀一个回马枪!
“这家伙……他的目标,从一开始就不是逃跑,也不是那个姓钱的商人……”老张的声音都在发颤,“他想……他想攻击皇城司?”
这太疯狂了!皇城司是什么地方?大炎王朝最锋利的爪牙,人间地狱!一个人,攻击皇城司?
“不。”郑闲缓缓摇头,他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,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……兴奋。
“他不是要攻击皇城司。他是要来这里,取一件东西。”
郑闲的目光,仿佛穿透了层层墙壁,落在了皇城司最深处,那座连他都只有在特定时间才能进入的——“天枢”密库。
那里,存放着整个皇城司,乃至整个大炎王朝,所有见不得光的秘密。
包括,三个月前,那桩军械走私案的,真正卷宗。
陆楠不是主谋,他只是一个被推出来顶罪的棋子。而真正的幕后黑手,地位高到连郑闲都必须仰望。
陆楠被构陷入狱,九死一生。他这是要回来,掀桌子了。
郑闲感到自己的血液开始沸腾。
这才是陆楠。这才是那个在北疆尸山血海里,能笑着对他说“跟我走,能活”的陆楠。
声东击西,调虎离山,暗度陈仓。
一环扣一环。
他利用郑闲的多疑和自信,亲手为郑闲编织了一个“我已经看穿你”的幻觉。郑闲以为自己在楼顶,其实他连地下室的门都没摸到。
“传令下去。”郑闲的声音压得很低,却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杀气,“所有外派人员,立刻,秘密回防!在皇城司周围,布下天罗地网!”
“放弃对城门的封锁?”老张有些犹豫。
“对!全部放弃!”郑闲的眼睛亮得吓人,“把所有的出口都让开,让他以为他的计划成功了,让他以为我们都是傻子,让他大摇大摆地走进我们为他准备的口袋里。”
“大人……这太险了。万一……万一我们猜错了呢?”
“没有万一。”郑闲的脸上,浮现出一丝狰狞的笑容。
“因为这个局,不是我布的,也不是他布的。”
“是我和他,一起布的。”
从看到李贺那封信开始,从发现赵四的钱袋开始,郑闲就在配合陆楠演戏。
他在第二层,假装自己看穿了陆楠在第一层的伪装。
实际上,他已经站在了第四层,等着看陆楠自以为得计地从地下室走出来,踏入他精心准备的,真正的第三层陷阱。
他要的,不仅仅是抓住陆楠。
他要的,是那份真正的卷宗。
他要借陆楠这把最锋利的刀,去割开那个他一直想碰,却不敢碰的毒瘤。
螳螂捕蝉,黄雀在后。
谁是螳螂,谁是黄雀,游戏结束前,谁也说不清。
郑闲转头,看向地牢的黑暗深处,仿佛在对一个看不见的对手低语。
“陆楠,别让我失望啊。”
“这场大戏,现在才刚刚开始。”
……
同一时刻,醉春风后院的柴房里。
陆楠正用一块砂纸,细细打磨着手中那根不起眼的铁管。
小杂役推门进来,带进一股夜风的寒气。
“陆爷,都按您说的办了。”他压低声音,语气里有藏不住的兴奋,“望江楼的戏演完了,阿水被抓了进去,该招的,也都招了。”
“皇城司那边呢?”陆楠头也没抬,手上的动作依旧平稳。
“跟您预料的一样!郑闲下令,皇城司精锐尽出,把全城所有的出口都给围了!现在京城里,一只鸟都飞不出去!”
陆楠的动作停顿了一下。
他抬起头,昏暗的油灯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。
他没有笑,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。
小杂役被他看得有些发毛:“陆……陆爷?有什么不对吗?”
“郑闲……”陆楠缓缓开口,声音有些沙哑,“是个聪明人。”
“是啊,可再聪明,不也掉进您的计策里了?”
陆楠摇了摇头。
他慢慢将手中的铁管举到眼前,对着灯火,眯起眼睛,像是在校准什么。
“他不是掉进了我的计策。”
“他是……把我的计策,变成了他的。”
小杂役彻底懵了,完全听不懂。
陆楠没有解释。
他知道,郑闲一定看穿了“刺杀钱通”的伪装。
他也一定推断出了自己“调虎离山”的真实目的。
所以,郑闲现在看似将重兵布防在城门口,实则,一张真正的大网,已经在皇城司周围悄然张开。
郑闲在等他自投罗网。
郑闲以为自己是黄雀。
可他不知道。
黄雀的身后,还有猎人。
陆楠轻轻吹了吹铁管管口,一缕微尘在灯下飞舞。
他站起身。
“通知老地方的人。”
“该收网了。”
他没有走向皇城司的方向,而是推开柴房的后门,融入了更深沉的夜色之中。
他的目标,从始至终,都不是皇城司那份卷宗。
掀桌子?
不。
他要的,是把所有坐在桌子边上的人,连人带桌子,一起烧成灰。皇城司,灯火通明。
郑闲端坐堂上,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桌面。茶是刚沏的雨前龙井,热气氤氲,模糊了他的表情。
他很平静。
至少,他看起来很平静。
所有棋子都已落位,所有出口都已封死,只等那只自作聪明的飞蛾扑进他织好的蛛网。陆楠以为自己是猎人,殊不知他的一举一动,都在郑闲的算计之内。皇城司档案房周围,早已布下天罗地网,连一只耗子都钻不进去。
他甚至能想象出陆楠发现自己被瓮中捉鳖时的表情,一定很精彩。
这份功劳,足以让他再往上走一步,走到一个能真正掀动棋盘的位置。
突然,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,一名心腹校尉连滚带爬冲了进来,脸上满是烟灰,官帽都跑歪了。
“大人!大人!不好了!”
郑闲眉头微皱,对这份失态略有不满。“慌什么?天塌下来了?”
“不是天……是相国府!”校尉喘着粗气,声音都在发抖,“相国府……起火了!”
“什么?”郑闲端起茶杯的动作停在半空。
相国府?怎么会是相国府?陆楠的目标是皇城司才对!
“火势极大!是从……是从相国大人存放珍宝的地库最深处烧起来的!整个府邸都快烧穿了!”
“轰!”
郑闲脑子里仿佛有根弦被狠狠拨断,嗡嗡作响。
地库。
那里面存放的根本不是什么狗屁珍宝!而是过去十年,相国一手遮天,结党营私,草菅人命的所有原始罪证!那才是真正的毒瘤核心!他想动,却一直不敢动的命脉!
他自以为的第四层,在陆楠面前,幼稚得像小孩子的沙盘游戏。
调虎离山?
陆楠调动的,根本不是皇城司的守卫。
他调动的是自己,是郑闲本人!他用一份假的卷宗,把自己死死钉在了皇城司,让自己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这场自以为是的猫鼠游戏上。
而陆楠,那把最锋利的刀,早已避开所有人,插进了真正的要害。
“咔嚓。”
茶杯在他手中碎裂,滚烫的茶水混着瓷片扎进掌心,他却浑然不觉。鲜血顺着指缝滴落,在桌上晕开一朵小小的红花。
原来,他才是那只蝉。
他才是被利用的,最愚蠢的那颗棋子。
“陆楠……”郑闲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,声音里带着冰冷的杀意和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恐惧。
那校尉被他的样子吓得不敢出声。
郑闲猛地站起,一把推翻了身前的桌案,笔墨纸砚摔了一地。
“传令!”他嘶吼道,“放弃所有城门布防!所有人,即刻赶往相国府!封锁所有水路出口!快!”
他输了。
输得一败涂地。
现在,他不是要抓捕陆楠。
他要做的,是在那把火,把所有的一切都烧成灰烬之前,从里面抢出一点……残渣。
皇城司的院子彻底炸了锅。所有校尉都傻在原地,完全无法理解这道荒谬的命令。大人这是什么意思?放弃经营了半个月的必杀之局,去救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相国府?
郑闲没时间解释,也不屑于解释。他一把撞开挡路的下属,带血的手在对方崭新的官服上,留下一个狰狞的红黑掌印。他冲出大堂,翻身上马,动作一气呵成,没有半分拖泥带水。
马鞭高高扬起,又狠狠落下。
“驾!”
骏马嘶鸣着冲入长街,铁蹄踏碎了深夜的寂静。
街上已经有了骚动,无数窗户亮起灯火。远处那冲天而起的火光,像一只巨大的、燃烧的眼睛,在黑夜中俯瞰着整座京城,也烙印在郑闲的瞳孔深处。
他妈的!
郑闲的脑子在此刻反而变得异常清晰。
陆楠根本不是要销毁罪证。如果只是销毁,他有无数种更简单、更安全的方法。他选择地库,选择这种最不可能、最引人注目的方式,就是在宣告!
向所有人宣告相国的倒台!向所有人宣告他郑闲是个天大的蠢货!
相国府门前已是人间炼狱。哭喊声、命令声、木梁断裂的爆响混成一片。灼人的热浪扑面而来,熏得人几乎睁不开眼。
郑闲死死勒住缰绳,坐骑不安地刨着蹄子。他看着那座被烈焰彻底吞噬的府邸,那里曾是他渴望攀登的权力之巅,此刻却成了一座巨大的、无声嘲讽他的坟墓。
他的心腹都尉终于带人赶到,满头大汗地问:“大人,火势太大!我们……我们从哪儿开始救?”
救?
郑闲忽然笑了,笑声嘶哑,在火焰爆裂的噼啪声中显得异常诡异。
他救个屁。
他环视四周,目光越过那些提着水桶徒劳奔跑的家丁,越过那些束手无策的禁军,在周围所有黑暗的巷口与屋顶之间来回搜寻。
陆楠一定在看。
他一定在某个角落,像个真正的猎人,欣赏着自己布下的陷阱和其中挣扎的猎物。
郑闲带血的手缓缓抬起,指向火场周围所有能藏人的阴影。
“封锁这里。”他的声音不大,却透着彻骨的寒意,“一只鸟,都不许飞出去。”
他不是来救火的。
他是来抓那个放火的人。
今天,他和陆楠,只能活一个。
都尉脑子嗡地一声,彻底懵了。
封锁?
大人疯了吗?相国还在里面!禁军统领还在里面!这时候封锁,不让任何人进出,这和谋逆有什么区别?
“大人!三思啊!这……”
“你他妈教我做事?”郑闲猛地回头,猩红的眼睛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野兽。他一把揪住都尉的衣领,几乎把脸贴在对方脸上,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,“相国府已经是个死局!是陆楠摆出来给全京城看的灵堂!你现在进去,是想给他殉葬吗?”
都尉被那股疯狂的杀意骇得浑身冰凉。
殉葬?
他瞬间明白了。
郑闲根本不在乎相国死活,他要的是那个毁了他一切的陆楠!
“动起来!所有人!”都尉不再犹豫,嘶声呐喊,声音都变了调,“封死所有街巷!挖地三尺,也要把那只放火的老鼠给我揪出来!”
皇城司的校尉们终于从混乱中找到了主心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