崔文柏先下了车,伸手想要搀扶父亲,却被崔玄一把推开。
老者独自一人,立于车前,抬头看了一眼那紧闭的朱漆大门,眼神古井无波。
“父亲……”
崔文柏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。
眼前这场景,分明就是对方的下马威,他心中的不安愈发浓烈。
崔玄却仿佛没看见这诡异的阵仗,只是淡淡地吩咐道:“文柏,你随我进去。其余人,在此等候。”
说罢,他便迈开步子,朝着那扇门走去。
他的步伐不快,但每一步都踩得异常沉稳,仿佛不是走向一场未知的鸿门宴,而是走在自家府邸的庭院之中。
“吱呀——”
就在他距离大门还有三步之遥时,那厚重的朱漆大门无声地向内打开了。
门口站着的,是郑大。
他依旧是一身短打劲装,腰间别着那柄熟悉的短刀,脸上挂着那副憨厚中透着精明的笑容。
“崔公,我家公子,已恭候多时。”
郑大微微躬身,做了一个“请”的手势。
他的目光在崔玄身后的崔文柏身上扫过,又越过他们,看了一眼街口那五十名杀气腾腾的护院,脸上的笑容却丝毫未变,仿佛看到的只是一群无足轻重的木偶。
崔文柏被他看得心中一寒,只觉得这笑容比刀子还要锋利。
崔玄却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,径直跨过了门槛。
一入翠云楼,一股浓郁的脂粉香混合着淡淡的血腥味便扑面而来。
大堂里空无一人,桌椅板凳被堆放在角落,地上清洗过的痕迹还清晰可见,但那股浸入木板缝隙的血腥气,却怎么也洗不掉。
崔文柏跟在父亲身后,只觉得脚下发软,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。
这里发生过什么,他用脚趾头都能想出来。
郑大在前面引路,一言不发,带着他们径直上了三楼。
三楼雅间的门敞开着。
郑闲就坐在窗边的位置,背对着门口。
他没有穿什么锦衣华服,只是一身寻常的青色长衫,正自顾自地温着一壶酒,桌上摆着两碟精致的小菜,一碟是盐水花生,一碟是酱牛肉。
窗外月色如水,映照着他挺拔的背影,竟有几分文人雅士的悠闲与写意。
若非空气中那若有若无的血腥味,谁能想到,这里就是清河县如今最让人闻风丧胆的修罗场。
听到脚步声,郑闲也没有回头。
“崔公,请坐。”
他的声音很平静,就像是招待一位相识多年的老友。
崔玄的目光落在那道背影上,眼神微微一凝。
他没有立刻坐下,而是站在原地,沉声开口,声音如洪钟大吕:“郑公子好大的手笔,竟将这风月之地,变成了龙潭虎穴。”
郑闲轻笑一声,终于转过身来。
他很年轻,比崔文柏想象的还要年轻,面容清秀,眼神却深邃得像是藏着一片星空,让人看不透深浅。
“崔公说笑了。”
郑闲拿起温好的酒壶,给桌上两个白瓷酒杯都斟满了酒,酒液清冽,在月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,“对有些人来说,这里是风月无边;对有些人来说,这里是刀山火海。是前者还是后者,全看自己的选择。”
他抬手,对着空着的那个座位,再次示意了一下:“崔公,您说呢?”
这话语中的威胁,已经毫不掩饰。
崔文柏气得脸色发白,正要发作,却被崔玄一个眼神制止了。
崔玄缓缓走到桌前,撩起衣袍,坐了下来。
他的动作从容不迫,仿佛丝毫没有感受到那股逼人的压力。
“老夫年事已高,早已不问风月之事。”
崔玄看着郑闲,目光锐利如刀,“至于刀山火海,我清河崔氏立族百年,什么样的大风大浪没见过?也不差这一次。”
“说得好。”
郑闲点了点头,将其中一杯酒推到崔玄面前,“有此胆魄,才不堕了崔氏百年清望的名头。请。”
崔玄看了一眼那杯酒,没有动。
崔文柏立刻上前一步,厉声道:“郑闲!你休要猖狂!我父亲乃是……”
“文柏。”
崔玄打断了他,声音依旧沉稳,“退下。”
他转头看向郑闲,嘴角扯出一抹冷硬的弧度:“郑公子,老夫今天来,不是来与你饮酒叙旧的。打开天窗说亮话吧,你到底想做什么?”
他一边说着,一边对身后的崔文柏使了个眼色。
崔文柏会意,强压下心中的怒火与恐惧,从怀中取出一份礼单,双手奉上:“郑公子,这是家父的一点心意,不成敬意。”
郑闲的目光甚至没有在那礼单上停留一秒。
他只是端起自己的酒杯,轻轻晃动着,看着杯中酒液荡漾。
“黄金千两,绸缎百匹,前朝白玉狮子一对。”
郑闲轻描淡写地说道,仿佛那礼单上的内容他早已了然于心,“崔公,好大的手笔。”
崔文柏心中一惊,这礼单是他临时拟定的,对方怎么会知道得如此清楚?
郑闲放下酒杯,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,在这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。
“可惜!”
他抬起眼,目光终于与崔玄对上,那双年轻的眼睛里,此刻满是毫不掩饰的嘲弄与冰冷,“我请崔公来,不是为了这些黄白之物。我要的东西,崔公府上确实有,但却不是这些。”
崔玄的心猛地一沉。
“我想要的东西……”
郑闲一字一顿地说道,“是整个清河崔氏。”
“放肆!”
崔文柏再也忍不住,怒喝出声,“郑闲!你算个什么东西!也敢口出狂言!”
郑闲像是没听到他的话,只是静静地看着崔玄,看着这位清河县的土皇帝,看着这头被惊醒的雄狮。
“崔公,您是个聪明人,应该知道,时代变了。”
郑闲的声音很轻,却像一柄重锤,狠狠砸在崔玄的心上,“王家是怎么没的,您想必比我更清楚。他们的盐田,他们的铺子,他们的人……现在,都姓郑了。”
他顿了顿,端起酒杯,一饮而尽。
“清河县的盐,以前是你们几家说了算。现在,是我说了算。以后,清河县的所有事,都将是我说了算。”
他将酒杯重重地放在桌上,发出一声闷响。
“顺我者昌,逆我者亡。这句话,虽然俗套,但很管用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