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消毒水的味道,冰冷,刺鼻,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、绝对洁净的权威感,强势地涌入顾微微的每一个毛孔。不是医院那种混杂着药味、体味和淡淡来苏水的人间烟火气,而是一种更纯粹、更封闭、更……令人窒息的洁净。她睁开眼,视野是单调的白。苍白的天花板,白得耀眼的墙壁,身下是柔软的、但同样纯白的床单。唯一的颜色,是床边闪烁着幽幽绿光的医疗监测仪器屏幕,和从厚重防弹玻璃窗缝隙透进来的、被过滤成惨白一片的天光。

这不是医院。至少,不是普通的医院。

她尝试动了一下手指,钻心的疼痛立刻从手臂、脚踝、后脑等多个地方传来,让她倒吸一口凉气。记忆如同破碎的潮水,带着冰冷的湿意和铁锈般的血腥气,缓慢地回流——雨夜奔逃,周子轩阴冷的笑容,废弃厂房里的仪器嗡鸣,阿鬼空洞的眼神,码头上直升机的轰鸣,陆沉舟那双燃烧着骇人火焰、却又深不见底的眼眸,还有他最后那句冰冷的命令“带她上飞机,去医院。全面检查,一级看护。”

一级看护。多么“周到”。顾微微扯了扯嘴角,牵动了脸颊的伤口,带来一阵刺痛。她侧过头,看向那扇巨大的、从内部无法打开、只能看到外面一片模糊白色走廊的防弹玻璃窗。窗户上没有任何把手,只有角落一个不起眼的、带着红色指示灯的通话器。她知道,外面一定有人二十四小时守着,监控着她的一举一动。这与其说是病房,不如说是一间高级的、无菌的囚室。陆沉舟式的“安全”,从来都伴随着最严密的掌控。

她抬起被包扎得严严实实的手臂,手腕上戴着一条特制的、无法自行取下的医疗手环,上面闪烁着她的基本信息和一个不断跳动的生命体征读数。手环连接着床头的仪器,也连接着这个房间的监控系统。她像一个被精心监控的、珍贵的实验体,或者说,一个被妥善保管的、危险的“钥匙”。

身体的疲惫和伤痛如同潮水般涌来,让她几乎想立刻沉沉睡去,但大脑却异常清醒,甚至带着一种诡异的亢奋。周子轩被抓了,暂时安全了。但真的安全了吗?她现在落在了陆沉舟手里,一个比周子轩更让她感到复杂、恐惧和……心寒的男人。他会怎么对她?继续把她当成“钥匙”来研究、控制?还是会用更隐蔽、更“温柔”的方式,逼她交出“钥匙”的秘密?

圣马可街12号,中午……安德烈……这个念头像一根尖锐的刺,扎在她麻木的心上。现在是什么时候了?距离中午还有多久?安德烈还在等吗?他安全吗?周子轩被抓,他手下的“阿鬼”也被捕,安德烈那边的压力会不会小一些?可是,陆沉舟会放过安德烈吗?那个掌握着“钥匙”另一部分的、穆勒教授的“忠犬”?陆沉舟会不会也在找他?甚至,已经找到了他?

纷乱的思绪在脑海中冲撞,让她头痛欲裂。就在这时,房间的门无声地滑开了——不是那扇厚重的玻璃门,而是侧面一扇不起眼的、与墙壁颜色融为一体的暗门。一个穿着浅蓝色无菌服、戴着口罩和帽子的中年女医生走了进来,身后跟着一个推着器械车的年轻护士。两人都面无表情,眼神平静无波,动作专业而迅速。

“顾小姐,你醒了。”女医生的声音隔着口罩传来,带着职业性的温和,却听不出多少温度,“感觉怎么样?有没有哪里特别不舒服?”

顾微微沉默着,只是用那双布满血丝、却异常平静的眼睛看着她们。

女医生似乎对她的沉默并不意外,走到床边,拿起床头的病历板快速浏览了一下,然后示意护士开始操作。护士上前,调整了一下点滴的速度,又检查了她身上的各种贴片和传感器。

“你身上有多处软组织挫伤、擦伤,脚踝有轻微骨裂,我们已经做了固定和处理。后脑的撞击造成了轻微脑震荡,需要观察。另外,你体内检测到残留的镇静剂成分,代谢需要时间。”女医生一边记录,一边用平稳的语调陈述着,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,“我们已经为你注射了抗生素和营养液,防止感染和脱水。你现在需要静养,尽量不要移动。有任何不适,按床头的呼叫器。”

她说完,示意护士可以离开了。护士推着器械车,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。女医生却没有立刻离开,她站在床边,目光平静地打量着顾微微,那目光不像是在看病人,更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的状态。

“你的生命体征基本稳定,但脑电波活动……有些异常。”女医生顿了顿,似乎在斟酌用词,“数据显示你有持续的、高强度的精神紧张和应激反应。这对你的恢复不利。我们会给你用一些温和的镇静和安神药物,帮助你放松。”

又是药物。顾微微的心沉了下去。她想起在废弃厂房,周子轩让阿鬼给她注射镇静剂,试图让她“配合”。现在,陆沉舟的人也要给她用药,让她“放松”。本质上,有什么区别?不都是想让她失去反抗能力,变得“听话”吗?

“我不需要。”顾微微终于开口,声音嘶哑得厉害,却异常清晰坚定。

女医生似乎有些意外,但很快恢复了平静:“顾小姐,这是为了你好。过度的紧张和焦虑会影响伤口愈合,甚至可能加重脑震荡的症状。请你配合治疗。”

“我说了,不需要。”顾微微重复道,目光毫不退缩地看着女医生,“如果你们觉得我有问题,可以让心理医生来和我谈。但我不需要镇静剂。”

女医生沉默了几秒,似乎在通过隐藏的通讯设备请示。片刻后,她点了点头:“好吧,我会将你的意见反馈给上级。但请注意休息,避免情绪激动。另外,”她指了指顾微微手腕上的医疗手环,“这个手环会持续监测你的生命体征和定位,请勿自行摘下或损坏。这既是出于安全考虑,也是为了在紧急情况下能及时救治。”

安全考虑?定位?顾微微心中冷笑。这是怕她再次逃跑吧。她没再说什么,只是闭上了眼睛,表示谈话结束。

女医生没有再劝,转身离开了房间。门再次无声地合上,将外界彻底隔绝。

顾微微重新睁开眼,看着苍白的天花板,心中的寒意越来越重。陆沉舟显然不打算给她任何喘息和思考的空间,他用最快的速度,将她置于一个看似“安全”、实则完全受控的环境里。她像一件珍贵的、但有风险的“物品”,被小心翼翼地保管、监测、评估,等待着下一步的处理。

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,每一秒都像是在油锅里煎熬。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,开始观察这个房间。除了一张床,床头柜,医疗仪器,和角落里的一个独立卫生间(没有门,只有帘子),再无他物。没有任何尖锐物品,没有任何可能用作工具的东西,连床单和被套都是特殊材质,难以撕裂。通风口极小,有细密的金属网格。照明是嵌入式的LEd灯,无法触碰。这是一个设计完美、无懈可击的囚笼。

她试着动了动脚,脚踝传来固定的触感和隐隐的疼痛。手上的擦伤和捆绑的勒痕也被仔细处理过。陆沉舟的人,至少在“表面”的照顾上,无可指摘。但这更让她感到一种被物化的、冰冷的屈辱。

不知过了多久,可能只有半小时,也可能有几个小时,暗门再次滑开。这一次进来的,不是医生,也不是护士,而是一个穿着黑色西装、面无表情、眼神锐利的年轻男人。顾微微认得他,是陆沉舟的另一个贴身保镖,似乎叫王锐,平时话很少,但身手极好。

“顾小姐,”王锐站在门口,声音平板无波,“陆先生要见你。”

终于来了。顾微微的心猛地一跳,但脸上却没什么表情。她早就料到陆沉舟会来,只是没想到这么快。

“我需要换衣服吗?”她冷冷地问,目光扫过自己身上那身病号服。

“不需要,这样就好。”王锐侧身,做了个“请”的手势,但身体却隐隐挡住了门口,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。

顾微微知道反抗无用。她挣扎着坐起身,脚一沾地,受伤的脚踝就传来尖锐的刺痛,让她闷哼一声,差点摔倒。王锐一个箭步上前,伸手想扶她,但顾微微猛地甩开他的手,自己扶住了冰冷的墙壁,咬着牙,一点点站稳。

“我自己能走。”她嘶哑地说,额头因为疼痛渗出细密的冷汗。

王锐看了她一眼,没再坚持,只是退后半步,跟在她身侧,保持着一种既监控又防备的距离。

走出病房,外面是一条同样洁白、空旷、寂静得可怕的走廊。墙壁光滑,没有一扇窗户,只有头顶惨白的LEd灯光均匀地洒下。空气里弥漫着和病房一样的、浓重的消毒水味。走廊很长,一眼望不到头,只有他们两人的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响,显得格外清晰和……孤独。

没有看到其他人,也没有任何标识。这里像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地下堡垒,或者某个高度机密的医疗研究机构。顾微微的心一点点沉下去。陆沉舟到底把她带到了什么地方?

走了大约三分钟,王锐在一扇没有任何标记、但与墙壁几乎融为一体的金属门前停下。他伸手在旁边的识别面板上按了一下,又进行了虹膜验证,金属门才无声地向一侧滑开。

门后是一个不大的房间,布置得像一个简洁的会客室,或者说,审讯室。一张黑色的金属桌,两把椅子,角落里放着一个饮水机。没有窗户,只有头顶同样惨白的灯光。陆沉舟就坐在桌子后面,背对着门的方向,似乎正在看手中的平板电脑。他换下了那身沾满硝烟和血迹的作战服,穿着一身熨帖的深灰色西装,头发一丝不苟,恢复了平日里那种冷峻、疏离、掌控一切的模样。只是那挺直的脊背,微微紧绷的肩线,和周身散发的、比这房间空气更冷的低气压,泄露了他并不平静的内心。

听到开门声,他没有回头,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:“出去,把门带上。”

“是。”王锐应了一声,躬身退了出去,金属门再次无声合拢。

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。空气仿佛瞬间凝固,充满了无形的、令人窒息的张力。

顾微微站在门口,没有动,只是静静地看着陆沉舟的背影。他也没有动,依旧看着手中的平板,仿佛那上面有什么极其重要的内容。

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淌,每一秒都像是钝刀子割肉。顾微微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缓慢的跳动声,能感觉到脚踝伤口传来的、随着心跳一下下抽动的疼痛。她挺直脊背,尽管身体因为伤痛和虚弱而微微颤抖,但她不允许自己在他面前流露出丝毫软弱。

终于,陆沉舟放下了平板,缓缓转过身。

他的目光,如同手术台上无影灯的强光,冰冷,锐利,没有任何温度,直直地落在顾微微身上,将她从头到脚,从外到内,一丝不漏地审视着。那目光里,有评估,有审视,有冰冷的计算,还有一种顾微微看不懂的、深沉的、如同寒潭底部涌动的暗流。

他看着她苍白憔悴、毫无血色的脸,看着她眼下的青黑和眼中的血丝,看着她脸颊和额头上处理过但依旧明显的细小伤痕,看着她身上那套过于宽大、显得她更加单薄脆弱的病号服,最后,目光定格在她那双虽然布满疲惫、却依旧燃烧着不肯屈服的倔强火焰的眼睛上。

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,但很快又舒展开,脸上没有任何表情,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。

“坐。”他开口,声音低沉,平稳,听不出任何情绪,指了指他对面的椅子。

顾微微没有动,依旧站在原地,迎着他的目光,声音嘶哑却清晰:“陆组长有话直说。我站着听就好。”

陆沉舟的眸色深了深,放在桌面上的手指,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。他没有坚持,只是身体向后,靠进椅背里,双手交叉放在桌上,目光依旧锁着她,缓缓开口:

“周子轩已经被正式逮捕,涉嫌绑架、非法拘禁、危害国家安全、以及多项经济犯罪。他的同伙‘阿鬼’等人也已落网。短期内,他不会再对你构成直接威胁。”

他的语气像是在做工作报告,客观,冷静,陈述事实。

顾微微的心没有任何波澜。周子轩的下场,她并不关心。她只想知道,陆沉舟接下来要对她做什么。

“至于你,”陆沉舟顿了顿,目光更加锐利,“顾微微,你未经允许,私自逃离安全屋,导致自身陷入极度危险,也严重干扰了我们的行动计划,甚至可能泄露关键情报。你知不知道,因为你昨晚的擅自行动,我们损失了两名优秀的队员,还有三人重伤?”

他的声音依旧平稳,但话语中的分量,却重如千钧,砸在顾微微心上。损失……队员?因为她?一股冰冷的寒意夹杂着尖锐的刺痛,瞬间攫住了她。她想起昨晚码头和厂房激烈的交火,想起那些倒下的人影……是因为她?

不,不对!是周子轩绑架了她!是他先动的手!但……如果她没有逃出来,没有落入周子轩手中,是不是就不会有后来的强攻和交火?是不是那些人就不会死伤?

混乱的思绪和沉重的负罪感涌上心头,让她脸色更加苍白,嘴唇微微颤抖。但她死死咬住牙,不让脆弱流露。她知道,陆沉舟说这些,不是为了让她内疚,而是为了加重她的“罪责”,让她更“听话”。

“我很遗憾。”她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说,指甲深深掐进掌心,用疼痛维持清醒,“但陆组长,请你搞清楚,绑架我、囚禁我、试图用非法手段读取我大脑数据的人,是周子轩,不是我。我逃离你的‘安全屋’,是因为我不想像一个囚犯一样被关着,不想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,被当成一件物品、一把钥匙来对待!”

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拔高,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和委屈。

陆沉舟静静地看着她,看着她眼中翻涌的愤怒、痛苦和倔强,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波澜。等她说完,他才缓缓开口,声音冷得像冰:

“囚犯?物品?钥匙?顾微微,在你眼里,我对你的安排,就只是这些?你有没有想过,如果昨晚不是我的人及时赶到,你现在会在哪里?会在周子轩的实验室里,被他用那些仪器‘读取’、‘研究’,甚至改造成一具没有思想的傀儡?你有没有想过,如果不是我将你置于严密的保护之下,周子轩,或者其他对‘钥匙’感兴趣的势力,早就用更直接、更残忍的方式得到了他们想要的?你有没有想过,你的‘自由’,你的‘知情权’,在那些毫无底线的豺狼面前,值几斤几两?”

他的语气并不激烈,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平静,但每一个字,都像淬了冰的钉子,狠狠砸在顾微微心上,带来尖锐的痛楚和更深的冰冷。她知道,他说的是事实。周子轩的手段,她亲眼见识过。如果没有陆沉舟,她的下场可能会更惨。可是……

“所以,我就应该感恩戴德,接受你的‘保护’,接受你的囚禁,接受你的欺骗和利用,对吗?”顾微微惨然一笑,泪水在眼眶里打转,却倔强地不肯落下,“陆沉舟,你的‘保护’,就是用婚约绑架我,用‘灵思’事件试探我,把我推到风口浪尖,让我一次次成为靶子,然后在我最无助、最需要真相的时候,用谎言和冷酷把我推开,把我像个犯人一样锁起来?这就是你所谓的‘保护’?那我宁愿不要!”

她嘶声力竭,将心中积压的所有委屈、愤怒、不解和绝望,一股脑地倾泻出来。身体因为激动和虚弱而摇摇欲坠,但她死死扶着冰冷的墙壁,不让自己倒下。

陆沉舟放在桌上的手,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。他看着她崩溃边缘的样子,看着她眼中汹涌的泪水和刻骨的恨意,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,闷痛得几乎无法呼吸。但他脸上的表情,却依旧冰冷如石,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深处,仿佛有惊涛骇浪在翻涌,又被强行压下。

“随你怎么想。” 良久,他才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,声音嘶哑得厉害,“但现在,你必须留在这里。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。周子轩虽然落网,但他背后的网络还在,对‘钥匙’虎视眈眈的势力也远不止他一个。你离开这里,就是自寻死路。”

“又是安全……”顾微微低低地笑了起来,笑声破碎凄凉,“陆沉舟,你的‘安全’,我已经受够了。要么,你现在就告诉我一切,告诉我‘钥匙’到底是什么,我父亲到底隐瞒了什么,你和穆勒教授、和周子轩之间,到底是怎么回事!要么,你就放我走!我不需要你这虚伪的、令人窒息的‘安全’!”

“告诉你一切?”陆沉舟的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、近乎残酷的弧度,“告诉你,你父亲顾瀚松,不仅早就知道‘信使’技术的存在,甚至可能是最早意识到其危险、并试图与穆勒教授一起将其‘锁’起来的人之一?告诉你,他当年匿名资助穆勒教授,后来却又因为理念不合和恐惧而终止合作,甚至帮助教授隐藏痕迹,却也无意中为‘钥匙’的绑定留下了隐患?告诉你,周子轩的父亲周继昌,为了得到‘信使’技术,不惜制造‘意外’,害死了穆勒教授的女儿,逼得教授心灰意冷,隐姓埋名?告诉你,我追查周子轩,不仅仅是为了商业犯罪和国家安全,更是为了阻止他得到‘钥匙’,打开那个足以颠覆人类文明根基的潘多拉魔盒?告诉你,你自己,因为某种连我们都尚未完全弄清的原因,成了打开这个魔盒的最后、也最关键的一把‘活体钥匙’?告诉你这些,然后呢?顾微微,你能承受得了吗?你能改变什么吗?”

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,语速不快,但每个字都像重锤,狠狠砸在顾微微的心上,将她最后一丝侥幸和幻想,砸得粉碎。父亲……穆勒教授的女儿……周子轩的父亲……“钥匙”的真相……原来,她知道的那点碎片,只是冰山一角。水下的黑暗和冰冷,远超她的想象。

她脸色惨白如纸,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,几乎要扶不住墙壁。巨大的信息量和其中蕴含的残酷真相,像一只无形的手,扼住了她的喉咙,让她无法呼吸。

“我……”她张了张嘴,却发现发不出任何声音,只有眼泪,无声地汹涌而出,滑过冰冷的脸颊。

陆沉舟看着她崩溃的样子,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,有痛楚,有挣扎,但最终,都被更深的冰冷和决绝覆盖。他站起身,走到她面前,居高临下地看着她,声音低沉而清晰,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、近乎残忍的平静:

“顾微微,这个世界,不是非黑即白。你父亲有他的苦衷和局限,我有我的职责和手段,周子轩有他的野心和疯狂。而‘信使’技术,是悬在所有知情人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。我们现在要做的,不是纠结于过去的对错和个人的恩怨,而是找到办法,彻底解决这个隐患。而你,” 他顿了顿,目光如炬,锁住她泪眼模糊的眼睛,“你是解决这个问题的关键,也是最大的变数。你可以选择继续憎恨我,抗拒我,用你的情绪和固执,增加解决问题的难度和风险。或者,你可以选择冷静下来,配合我,我们一起找到‘钥匙’的其他部分,启动它,彻底销毁‘信使’技术,结束这一切。”

他向她伸出手,不是要扶她,而是一个象征性的、冰冷的邀请:“选择权在你。但留给你的时间,不多了。周子轩落网的消息瞒不了多久,其他势力很快就会有所动作。我们必须在他被引渡或审判、消息彻底泄露之前,解决‘钥匙’的问题。你,想清楚。”

顾微微看着伸到面前的那只手,骨节分明,修长有力,曾经在陵水雨夜给过她支撑,也曾在她最绝望时将她推开,更曾在刚才,以一种近乎冷酷的方式,揭开了血淋淋的真相。这只手,代表着他口中的“合作”,代表着她或许能摆脱“钥匙”命运、结束这一切的可能,但也代表着,她必须再次将自己交到他手中,信任他,配合他,走一条前途未卜、吉凶难料的险路。

恨他吗?恨。怨他吗?怨。恐惧他吗?恐惧。可除此之外呢?她还有别的路吗?像他说的,用情绪和固执增加风险,最终可能害人害己,也让“信使”这个可怕的隐患继续存在?还是……赌一把,赌他这次说的是真的,赌合作是唯一出路,赌在解决“钥匙”之后,他真的会如他所承诺的,彻底从她的人生里消失?

泪水模糊了视线,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,每一下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和迷茫。圣马可街12号,中午,安德烈……这个念头再次闪过,带来一阵尖锐的焦虑。安德烈手里有“钥匙”的另一部分,他需要她。如果她选择和陆沉舟合作,安德烈怎么办?陆沉舟会怎么对待安德烈?而且,她真的能相信陆沉舟吗?他口中的“合作”和“解决”,背后是否还隐藏着更深的算计?

巨大的矛盾和挣扎几乎要将她撕裂。她看着陆沉舟伸出的手,看着他那双深不见底、看不出丝毫情绪的眼眸,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。

就在她几乎要被这沉重的抉择压垮时,房间的门突然被敲响了,很急。

陆沉舟眉头一蹙,收回了手,转身,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硬:“进来。”

王锐推门而入,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,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。他快步走到陆沉舟身边,压低声音,用极快的语速汇报了几句。顾微微听不真切,只隐约听到“安德烈·伊万诺夫……圣马可街……失踪……现场有打斗痕迹……第三方……”

安德烈!圣马可街!失踪!打斗!第三方!

这几个词像惊雷一样在顾微微脑海中炸开!安德烈出事了!在她应该去和他会合的时间地点,他失踪了!现场有打斗痕迹,还有第三方势力介入!是谁?是周子轩留下的余党?还是陆沉舟说的、对“钥匙”感兴趣的其他势力?亦或是……陆沉舟自己?

她猛地抬头,看向陆沉舟。只见陆沉舟在听到汇报的瞬间,脸色也骤然沉了下来,眼中寒光乍现,周身的气压低得吓人。但他很快控制住了情绪,对王锐快速吩咐了几句,王锐领命,匆匆退了出去。

房间里重新只剩下他们两人。但气氛已经完全变了。

陆沉舟转过身,重新看向顾微微,目光锐利如刀,仿佛要刺穿她的灵魂:“安德烈·伊万诺夫,‘渡鸦’,穆勒教授的助手,手里掌握着‘钥匙’至关重要的密码部分。他约你在圣马可街12号中午见面,对吗?”

顾微微的心脏猛地一缩。他知道了!他果然什么都知道!连她和安德烈的约定都知道!那他是不是早就派人监视了那里?安德烈的失踪,和他有没有关系?

“是你做的?”她听到自己颤抖的声音问,带着不敢置信的恐惧和愤怒。

陆沉舟的眉头蹙得更紧,眼中闪过一丝不耐和……一丝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。“如果是我做的,我现在就不会站在这里问你。”他的声音冰冷,“是另一伙人。动作很快,很专业,清理了现场,没留下太多痕迹。但目标很明确,就是安德烈,或者他手里的东西。”

另一伙人……顾微微的心沉到了谷底。果然,还有第三方!周子轩说的“清道夫”?还是别的什么?

“他现在……还活着吗?”她艰难地问出口,声音干涩。

“不知道。”陆沉舟的回答冷酷而直接,“但我们必须假设他还活着,并且,‘钥匙’的密码部分,可能已经落入了那伙人手中。时间,更紧迫了。”

他再次看向顾微微,目光中没有了刚才那种冰冷的审视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、更加迫切的凝重:“顾微微,你听到了。安德烈失踪,‘钥匙’密码部分可能已失窃。我们现在面对的,不再是周子轩一个人,而是一群隐藏在暗处、手段未知、目标明确的敌人。他们可能比周子轩更危险,更不择手段。你,还想继续在这里,跟我争论对错,发泄情绪吗?”

顾微微呆呆地站在原地,大脑一片空白。安德烈生死未卜,“钥匙”密码可能被盗,第三方神秘势力介入……情况急转直下,比她想象的更加凶险万分。所有的个人恩怨,所有的委屈不甘,在这突如其来的、更加巨大的危机面前,似乎都变得渺小而可笑。

她抬起头,看向陆沉舟。他依旧站在那里,身姿挺拔,面容冷峻,但那双深邃的眼眸中,此刻却清晰地映照着事态的严峻和一种不容退缩的决绝。他是她目前唯一能依靠的、也是她最不信任的力量。可除此之外,她还有什么选择?

合作,或许是与虎谋皮,前途叵测。不合作,她一个人,拖着伤病的身体,面对隐藏在暗处的、穷凶极恶的未知敌人,结局恐怕只有死路一条,还会连累可能还活着的安德烈,让“钥匙”彻底落入恶魔之手。

巨大的恐惧和无力感,如同冰冷的潮水,再次将她淹没。但在这灭顶的绝望中,一丝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念头,如同黑暗中挣扎浮出水面的溺水者,牢牢抓住了她——活下去。找到安德烈。毁掉“钥匙”。结束这一切。

她缓缓地,极其缓慢地,抬起自己伤痕累累、被包扎着的手,没有去碰陆沉舟伸出的手,而是紧紧地,握成了拳头,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尚未愈合的伤口,带来一阵尖锐的、让她保持清醒的痛楚。

然后,她迎上陆沉舟的目光,那双被泪水洗过、依旧红肿、却不再迷茫、只剩下一种破釜沉舟的、冰冷决绝的眼睛,一字一句,清晰无比地说道:

“告诉我,接下来,该怎么做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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