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一十二章 备战准备
赤岩谷深处，妖族禁地的古老祭坛上，篝火在夜色中噼啪作响，跳动的火苗将周围嶙峋的怪石映照得如同张牙舞爪的妖魔。
林峰盘膝坐在一块光滑的青石板上，面前摊开一张巨大的兽皮地图。地图不知由何种妖兽的皮革鞣制而成，质地坚韧，边缘处已经磨损泛白，显露出岁月的痕迹。图上用暗红色的朱砂勾勒出荒古战场的全貌——东起波涛汹涌的无尽海，西至云雾缭绕的葬神山脉，南接终年弥漫着灰白色雾气的迷雾森林，北临冰雪永恒覆盖的冰封荒原。其中，赤岩谷所在的位置，被特别标注为一小块赤红色的区域，像一颗跳动的心脏，嵌在这片古老而危险的土地中央。
“情报确认了。”柳小莹的声音从身后传来，带着一丝急促。
她快步走到林峰身边，递过来一块温润的玉简。玉简通体碧绿，表面流转着淡淡的光晕，显然刚被施过法术。“三天前，中州神朝的远征军通过了黑石关，总兵力超过五万。其中，皇血境强者至少二十人，天罡境近百，地煞境过千。余下的，也都是先天境中的精锐，装备精良，训练有素。”
林峰接过玉简，神识沉入其中。玉简内部的信息如潮水般涌来——不仅有详尽的兵力构成、行军路线、补给点分布，甚至包括了几个主要将领的性格特点、擅长战法、过往战绩。情报的详细程度令人心惊，连某位将军喜好饮用何种灵茶、麾下亲卫队的轮值时间都记载得一清二楚。
“灵族那边送来的？”林峰问道，目光仍未离开地图。
“艾莉娅亲自送来的。”柳小莹点点头，语气里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，“她说这是预知能力的馈赠——她在梦境中看到了远征军的行进画面，包括他们会在哪个山谷扎营，会在哪条河流取水。每一个细节，都清晰得像是亲眼所见，甚至连旗帜在风中的摆动次数都分毫不差。”
林峰沉默了片刻。灵族先知的预言能力，他已经在夺取灵识之碑时见识过。那不仅仅是预知未来那么简单，更像是一种能够窥探“可能性”的权能。艾莉娅能看到无数种未来的分支，如同站在时间河流的分岔口，从中找出最可能发生的那些，将其具象化为画面、声音，甚至能感知到画面中人物的情绪波动。
“代价是什么？”林峰突然抬起头，篝火在他眼中跳跃，映出一片深邃。
柳小莹一愣：“什么代价？”
“预知未来的代价。”林峰的声音低沉，“我从古籍中读过，窥探命运之人，必被命运所困。她每看穿一种可能，就会失去一部分自我。看到的未来越多，真实的‘现在’就越模糊。艾莉娅……她还好吗？”
柳小莹的表情变得凝重，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：“不太好。送玉简来的时候，她的眼睛一直在流血，用浸过药液的白布缠着。她说那是‘视线过度’的后遗症——看了太多不该看的东西，眼睛承受不住时空之力的反噬。但她坚持要亲自送来，说有些信息，必须当面交代，通过他人转述会有偏差。”
“她说了什么？”
“她说……”柳小莹深吸一口气，仿佛要鼓起勇气才能复述那些话，“她说这支远征军里，混进了别的东西。不是人，不是妖，甚至不是我们认知中的任何生命形态。它们是‘天道’的延伸，是规则的具现。她看不清它们的全貌，只能看到一片扭曲的、不断变化的光影，像是一团蠕动的光之蠕虫。但这些光影所到之处，所有生命体的命运线都会变得……僵硬。就像是被钉在木板上的蝴蝶，虽然还活着，但再也飞不起来了，只能按照某种既定的轨迹挣扎。”
林峰的手指在地图上轻轻敲击。兽皮很厚，敲击声沉闷而有力，在寂静的祭坛上回荡，像是在擂动一面看不见的战鼓，每一声都敲在人心上。
“天道印记。”他低声吐出这四个字，每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。
“什么？”
“我在吞噬那个人族皇血将领的时候，在他的记忆碎片里看到过类似的描述。”林峰的瞳孔深处，一丝金光闪过，那是玄碑之力被引动的征兆，“中州神朝的最高层，那些自称‘天选者’的存在，他们掌握了某种禁忌的秘法。能够将‘天道’的碎片，铭刻在修士的魂魄深处。被铭刻者，会获得远超同阶的力量，能够调动部分天地规则为己用，但同时也会失去‘自由意志’。他们的一举一动，都会受到天道的指引——或者说，操控，成为天道意志在人间行走的傀儡。”
柳小莹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：“你是说，那些士兵……他们都被控制了？”
“不全是。”林峰摇头，手指无意识地在兽皮地图上划动，“这种铭刻需要极高的修为作为基础。皇血境是门槛，低于这个境界，肉身和魂魄都承受不住天道碎片的侵蚀，会直接崩解。但那些天罡境、地煞境的将领，恐怕就难说了。至于普通的先天境士兵，他们还没资格被‘赐予’这种印记，但他们会被已经打上印记的将领所控制，通过军阵、令旗、传音秘术，形成一种……层级式的操控网络，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。”
他站起身，走到祭坛边缘。夜风呼啸着吹过，掀起他额前的黑发。从这里可以俯瞰整个赤岩谷——数以千计的妖族战士正在谷中忙碌，他们在狼烈的指挥下，将一块块刻满符文的巨石搬运到指定位置。那些巨石每块都有房屋大小，表面用妖血绘制着古老的图腾，在月光下泛着暗红色的微光。灵族的祭司们则穿着白色长袍，手持骨杖，在石头上绘制阵法纹路，每完成一个节点，石头上就会亮起幽蓝色的光芒，与周围的节点连接成一片光网，将整个山谷笼罩其中。
那是“迷踪幻杀阵”，一种结合了妖族血脉之力和灵族灵魂秘术的复合阵法。一旦完全启动，整个山谷都会被笼罩在浓雾之中，雾中隐含杀机，所有进入者都会迷失方向，五感受到干扰，同时还会受到幻象和精神攻击的双重打击。但这还不够，远远不够。
“狼烈。”林峰的声音不高，但在真元的精准控制下，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山谷，如同在每个人耳边低语。
下方正在指挥搬运巨石的狼烈闻声身形一顿，随即猛地跃起，几个起落就来到祭坛上，落地时甚至没有发出什么声响。经过这段时间的并肩作战，这位妖族天才对林峰的态度已经从最初的挑衅、不服，变成了现在的恭敬，甚至是某种程度的信赖。这不只是因为林峰的实力，更是因为他在战斗中展现出的决断和担当——他本可以带着玄碑一走了之，置身事外，但他选择留下来，和妖族并肩作战，共同面对这场几乎不可能胜利的战斗。
“林兄，有什么吩咐？”狼烈抱拳道，一双狼眼中闪烁着锐利的光。
“阵法布置得如何了？”
“外围三百六十个节点已经全部完成，内圈一百零八个节点完成了八成，核心的十二个阵眼，还需要大祭司亲自出手激活，注入本源妖力。”狼烈汇报道，语速快而清晰，“按照现在的进度，最多再有一天，大阵就能完全成型，到时候就算是皇血境巅峰强者硬闯，也要脱一层皮。”
“一天……”林峰望向东方。地平线的尽头，已经隐隐泛起鱼肚白，深蓝色的天幕正在一点点褪去夜色。距离天亮，最多还有两个时辰。
“时间不够。”他说，声音平静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。
狼烈脸色一变，急声道：“可是——”
“我不是在责怪你，你们已经做得够好了。”林峰打断他，目光依然盯着东方，“但敌人不会给我们一天时间。艾莉娅的预言里，远征军会在今天午时抵达赤岩谷外围。而现在距离午时，只有四个时辰。”
四个时辰，完成剩下的两成节点，还要激活十二个核心阵眼，每个阵眼都需要大祭司耗费本源妖力，完成后甚至会陷入短暂的虚弱。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。
“那怎么办？”柳小莹急切地问，手指紧张地绞在一起。
林峰没有立刻回答。他重新坐回青石板前，手指在地图上移动，最终停在赤岩谷东北方向，大约五十里外的一片区域。那里用深褐色的线条勾勒出险峻的地形。
“这里是‘断魂峡’，地势险要，两侧都是千丈绝壁，光滑如镜，猿猴难攀，只有一条狭窄的通道可以通过，最窄处仅容三马并行。”林峰用手指点了点那个位置，“如果远征军要从东边过来，这里是必经之路。就算他们分兵绕行，至少也要多花一天时间，翻越葬神山脉的支脉，那里妖兽横行，毒瘴弥漫，行军速度会大打折扣。”
“你想在断魂峡阻击他们？”狼烈眼睛一亮，但随即又黯淡下来，狼耳不自觉地耷拉了一点，“可是我们的兵力……满打满算，妖族能战的勇士不到三千，灵族虽然精通灵魂秘术，但正面战斗能力不足，擅长的是辅助和干扰。加上林兄你和柳姑娘的人，总兵力也不到四千。而对面有五万大军，还有皇血境强者坐镇。正面阻击，无异于以卵击石，恐怕连半个时辰都撑不住。”
“不是正面阻击。”林峰的手指在地图上划出一条蜿蜒的线，从断魂峡一直延伸到赤岩谷，“是拖延。不需要全歼敌军，甚至不需要重创他们。只需要拖住他们四个时辰——不，三个时辰就够。剩下一个时辰，足够大祭司激活所有阵眼了。只要大阵成型，我们就有了周旋的资本。”
“怎么拖？”柳小莹追问，身体微微前倾。
林峰的目光，落在了地图上断魂峡旁边的一处标记上。那里用古老的妖族文字，写着一个扭曲而狰狞的词——“葬龙渊”。文字旁边还画着一个简笔的骷髅图案，象征着死亡与禁忌。
狼烈的脸色，瞬间变得无比难看，甚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。
“林兄，你该不会是想……”
“葬龙渊里，沉睡着什么，你应该比我清楚。”林峰平静地说，仿佛在谈论天气。
狼烈的喉结滚动了一下，声音有些干涩：“那是上古时期，一头犯下滔天杀孽的孽龙。它屠戮了上百个妖族部落，吞噬了数十万人族，所过之处赤地千里，尸骸成山。最后被百族强者联手镇压，那一战打得天崩地裂，三位妖皇、五位人族圣者陨落。它的肉身被封印在深渊之下，魂魄被抽离出来，分散镇压在九处绝地。但即便如此，它残留的龙威和怨念，依然让那片区域成为了生命禁区。就算是皇血境强者进去，也有去无回，百年来误入其中的探险者，没有一个人活着出来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林峰点点头，手指轻轻摩挲着地图上葬龙渊的位置，“所以，我们不需要进去。我们只需要……把敌人引进去。”
“引进去？”柳小莹愣住了，眼睛睁得圆圆的，“怎么引？敌人又不傻，明知道是禁区，还会往里冲？”
“如果里面，有他们不得不夺的东西呢？”林峰缓缓说道，从怀中取出一物。
那是一块巴掌大小的黑色鳞片，表面布满细密的金色纹路，那些纹路仿佛有生命般缓缓流动。鳞片刚一出现，周围的空气就剧烈波动起来，温度骤降，一股古老、威严、又夹杂着无尽暴戾的气息，从鳞片中弥漫而出，如同无形的浪潮拍打着祭坛上的三人。
狼烈连退三步，瞳孔骤缩成针尖大小，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：“这是……孽龙的逆鳞？！怎么可能！这东西应该被镇压在……”
“大祭司给我的。”林峰抚摸着鳞片上的纹路，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，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悸动，“他说，当年封印孽龙时，百族强者从它身上剥下了三片逆鳞，分别镇压在三处绝地，以绝其复生之念。这片，就是其中之一。持有此鳞，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调动葬龙渊内的龙威和怨念。虽然无法控制那头孽龙，但……制造一些‘异象’，足够了。”
柳小莹恍然大悟，眼睛亮了起来：“你是想用这片逆鳞，制造出葬龙渊内有重宝出世的假象，把敌人引进去？”
“不止是假象。”林峰的眼神变得锐利如刀，“逆鳞本身，就是一件至宝。它对龙族血脉的修士，有着致命的吸引力，能够提纯龙血，甚至有机会领悟龙族神通。而中州神朝的远征军里，肯定有修炼龙族功法的将领——据我所知，神朝的‘镇国龙武军’就是以龙族功法着称。只要让他们感知到逆鳞的气息，他们一定会不顾一切地冲进去抢夺，这是源自血脉本能的渴望。”
“然后呢？”狼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，思维快速转动，“就算他们进去了，被龙威和怨念困住，甚至被杀死，但剩下的大军呢？他们的主将可能会死一部分，但大军不会因此崩溃，还是会继续前进，最多只是晚几个时辰抵达赤岩谷。”
“所以，我们还需第第二道防线。”林峰的手指，又指向了地图上的另一处——“血枫林”。
那是一片绵延百里的枫树林，在地图上用暗红色标注，像一道渗血的伤疤。相传那里是上古战场的一角，埋骨无数，流血漂橹，所以枫叶被怨气浸染，千年不变，永远保持着暗红色，像是凝固的血液。血枫林里有一种特殊的妖兽，名为“噬魂枫妖”，它们没有实体，以魂魄为食，最喜欢袭击落单的、精神疲惫的修士，能够悄无声息地钻入识海，吞噬神魂。
“灵族擅长灵魂秘术，可以操控或者引导那些枫妖。”林峰说，“不需要完全控制，那太耗费魂力，只需要在敌人进入枫林后，制造一些混乱，让他们以为林中有埋伏，有陷阱。敌人不明虚实，必然会放慢行军速度，甚至分兵搜索，小心翼翼地前进。这样一来，又能拖延几个时辰。”
“第三道防线，就是我们脚下的赤岩谷。”林峰的手指，最终点在地图中央，那个赤红色的标记上，“等敌人千辛万苦，损失部分兵力，士气受挫，疲惫不堪地抵达这里时，迷踪幻杀阵已经彻底激活。他们在外面看到的，将是一个被浓雾笼罩、杀机四伏、完全看不透的绝地。如果他们不敢进来，我们就可以争取到更多时间，甚至可能让他们知难而退。如果他们敢进来……那就让他们尝尝，百族联合的厉害，在这片我们熟悉而他们陌生的土地上，将他们一步步拖入泥潭。”
狼烈沉默了很久。他闭上眼睛，在脑海中飞速推演这个计划的每一个环节——断魂峡的诱敌，血枫林的骚扰，赤岩谷的固守。环环相扣，层层递进，每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，充满了变数和风险。但不得不承认，在绝对劣势的情况下，这是目前唯一有可能成功的方案，是利用天时、地利、以及敌人贪念的心理战。
“谁去断魂峡？”他睁开眼睛，沉声问道。
“我去。”林峰毫不犹豫。
“不行！”柳小莹脱口而出，上前一步抓住林峰的手臂，“太危险了！你要面对的，可能是二十个皇血境，其中说不定还有被天道印记控制的怪物！你一个人——”
“正因为危险，所以必须是我去。”林峰看着她，眼神平静而坚定，像深潭般不可动摇，“逆鳞在我身上，只有我能调动葬龙渊的龙威，只有我能与其中的存在沟通。而且，我的吞噬能力，是天道印记的克星——这是我从上次战斗中确认的。如果真遇到了那些被控制的怪物，我至少有一战之力，甚至有办法反制。换成别人，恐怕连逃命的机会都没有，一照面就会被天道之力压制。”
“那我跟你一起去！”柳小莹咬牙道，手指收紧。
“你留下。”林峰轻轻但坚定地抽出自己的手臂，摇了摇头，“你需要指挥灵族的祭司，在血枫林布置陷阱。这件事，只有你和艾莉娅能做，灵族不会完全听从一个外人的指挥。狼烈要坐镇赤岩谷，协调妖族战士布防，监督大阵完成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，都有不可替代的作用，谁也不能少。”
柳小莹还想说什么，嘴唇翕动，但林峰抬手制止了她，目光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。
“时间不多了。”他说，声音在晨风中显得格外清晰，“狼烈，你去通知大祭司，告诉他计划有变，必须在三个时辰内激活所有阵眼，哪怕付出一些代价。柳小莹，你去联系艾莉娅，让她派灵族的精锐，跟你去血枫林。记住，你们的任务是骚扰和拖延，制造混乱，不是死战。一旦敌人主力压上，或者有皇血境强者出手，立刻撤退，不要恋战，保存实力才是第一要务。”
两人对视一眼，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决然，也看到了担忧，但更多的是被林峰沉稳气场所感染的坚定。
“明白。”
“是！”
他们转身离去，脚步声在空旷的祭坛上回荡，很快消失在石阶下方。几乎在他们离开的同时，整个赤岩谷都像是被投入石子的水面，荡开了一圈圈涟漪，变得更加忙碌——狼烈的吼声响彻山谷，粗犷而有力，妖族战士们闻言纷纷加快了动作，肌肉贲张，汗如雨下；灵族的祭司们迅速聚在一起，低声吟唱着古老的咒文，手中的骨杖开始散发出柔和的白光；柳小莹找到了正在一块巨石旁闭目调息的艾莉娅，这位灵族先知的眼睛依然蒙着白布，两人低声交谈了几句，然后艾莉娅点了点头，挥手招来一队气息沉凝的灵族精锐，众人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还未完全散去的夜色中，如同融入阴影的幽灵。
林峰独自站在祭坛上，衣袂在渐起的晨风中飘动。他望向东方。
天边的鱼肚白，已经扩大成了淡淡的橘红，仿佛有巨人在天际涂抹颜料。云层被染上金边，星星一颗颗隐去。太阳很快就要升起来了，而敌人，也会在太阳升到最高点时，带着铁与血的气息，出现在地平线上。
他从怀中取出那块黑色逆鳞，握在掌心。鳞片冰凉刺骨，但那股暴戾的气息，却像火焰一样灼烧着他的手掌，试图侵入他的经脉。他催动体内的玄碑之力，丹田处两座虚影缓缓旋转，一黑一银，散发出深沉的光芒。他尝试着将一缕神念探入逆鳞，与其中的存在沟通。
起初，什么都没有发生。逆鳞就像一块死物，冰冷而顽固，对他的呼唤毫无反应，那些金色纹路也只是缓慢流淌，仿佛在沉睡。
但林峰没有放弃。他将自己的神念，如同最细的丝线，小心翼翼地顺着鳞片上的金色纹路，一点一点地渗透进去，探索其中的结构，感受其中的韵律。这个过程很慢，很艰难，就像在绝对的黑暗中摸索，寻找一扇看不见的门，一不小心就可能被其中的暴戾意念反噬。
时间一点点过去，东方越来越亮。就在第一缕阳光即将刺破云层时，林峰的神念突然“看”到了。
不是用眼睛，而是用神念直接感知——在逆鳞的深处，囚禁着一道残破的龙魂。它被无数道金色锁链贯穿，钉在一片虚无的空间里，那些锁链粗如手臂，上面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符文，每一个符文都在发光，都在燃烧，将龙魂的力量一点点抽离、炼化、消散，维持着封印的永恒。
但即便如此，那道龙魂依然强大得可怕。它的每一次呼吸，都会引起整个空间的震颤；它的每一次挣扎，哪怕只是微微动弹，都会让锁链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，迸溅出刺目的火花。而最让林峰心悸的，是它的眼睛——那是一双完全由怨恨、疯狂、和毁灭欲望构成的眼睛，深邃如黑洞，仿佛要将所见的一切，都拖入无边的黑暗，与之一同沉沦。
“你想……自由吗？”
林峰用神念，传递出这个意念，简单而直接。
龙魂猛地抬起头，锁链哗啦作响，撞击声如同雷霆在虚无中炸开。它的目光穿透层层空间阻隔，与林峰的神念碰撞在一起，那一瞬间，林峰感到自己的识海像是被重锤击中，嗡嗡作响。
紧接着，无数画面如洪流般涌入林峰的脑海——
孽龙翱翔九天，双翼展开遮天蔽日，吐息间焚山煮海，大地上城池化为火海，生灵哀嚎；百族强者从四面八方围攻，神光剑气撕裂苍穹，法宝漫天飞舞，鲜血如雨洒落；最终，一道贯穿天地的金色锁链从九霄之外落下，缠绕着无数符文，带着镇压万古的意志，将它从云端击落，狠狠钉入深渊，大地裂开深不见底的峡谷；然后是长达万年的囚禁，黑暗，孤独，无休止的疼痛，和永无止境的折磨，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锁链灼烧魂魄的痛苦……
“代价……是什么？”
龙魂的声音，直接在林峰的脑海中响起。那不是人类的语言，而是一段混杂着龙吟、咆哮、和疯狂意念的波动，每个音节都带着万年的怨恨。
“帮我一次。”林峰的神念稳定如磐石，不受那些负面情绪的影响，“把你的力量，借给我三个时辰。三个时辰后，我给你自由。”
“自由？”龙魂发出低沉的笑声，那笑声里充满了嘲讽，震得林峰识海发疼，“这具躯体已经被彻底摧毁，龙珠破碎，龙骨化灰，魂魄也被分割镇压在九处。就算你放我出去，我也只是一道残魂，无依无凭，很快就会消散在天地间，连转世的机会都没有。这就是你许诺的自由？可笑！”
“不。”林峰缓缓说道，同时从怀中取出几样东西，“我给你一个机会。一个……重生的机会。”
他张开另一只手，掌心浮现出一团金色的光。那是他之前吞噬的皇血将领的血脉精华，经过玄碑的炼化，已经变成了一种纯粹而强大的能量，散发着诱人的气息。但这还不够，他又取出几样东西——一颗煞灵的核心碎片，漆黑如墨，却蕴含着精纯的阴煞之气；一滴从灵识之碑中提取的灵液，银光流转，散发着滋养神魂的波动；还有……一滴他自己的精血，鲜红中带着淡淡的金色，那是玄碑之力浸染的象征。
“我可以为你重塑一具身体。”林峰的神念传递出清晰的意念，“用这些材料，加上我的精血，以玄碑为炉，可以创造出一具能够承载你魂魄的容器。虽然比不上你原来的龙躯，没有那翻江倒海的力量，但至少……能让你重新凝聚形体，行走在阳光下，感受风的流动，而不是永远困在这片虚无里。”
龙魂沉默了。
锁链依然在燃烧，在抽离它的力量。每一分每一秒，它都在变得更虚弱，更接近彻底的消散，最终连这残存的意识都会湮灭。而眼前这个人类提出的条件，是它被封印万年以来，听到的唯一一个……有可能实现的承诺。尽管渺茫，尽管可能是个陷阱，但总比永恒的囚禁和消亡要好。
“你想要我……做什么？”龙魂的声音里，疯狂之意稍减，多了一丝审视。
“很简单。”林峰说，“把你的龙威，借给我。让我在接下来的三个时辰里，能够调动葬龙渊的力量，能够散发出让龙族血脉修士无法抗拒的气息。不需要你亲自出手，不需要你离开封印——只要让我……借用你的名号，借用你残留在这片天地间的威压，就够了。”
“只是……借用名号？”龙魂有些不信。
“对。”林峰点头，神念平静无波，“我会进入葬龙渊外围，我会在那里布置一个陷阱。当敌人追进来时，我会激发逆鳞，释放出你的气息，让龙威充斥峡谷。让他们以为，是你在苏醒，是你在发怒，是上古孽龙即将破封而出。剩下的，交给我。我会让那些闯入者，付出代价。”
龙魂再次沉默。这一次，沉默了很久，久到林峰以为它拒绝了。
虚无空间中，锁链的燃烧声，龙魂沉重的呼吸声，构成一种压抑的节奏。万年囚禁的怨恨，对自由的渴望，对人类的憎恶，以及对消亡的恐惧，在龙魂的意识中激烈交战。
终于，它抬起头，那双疯狂的眼睛里，第一次出现了别的东西——一丝犹豫，一丝挣扎，一丝对往昔荣耀的追忆，最后，变成了一种近乎自嘲的释然。万年了，还有什么不能失去的呢？
“好。”
一个字，却仿佛用尽了它残存的所有力气，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。
下一秒，异变陡生！
林峰掌心的逆鳞剧烈震动起来，发出低沉的嗡鸣，仿佛活了过来。那些金色的纹路，像是苏醒的血管，从鳞片上蔓延而出，缠绕上林峰的手臂，钻入他的皮肤之下。一股庞大、古老、而又无比狂暴的力量，顺着那些纹路，如同决堤的洪水，疯狂涌入林峰的体内！
“呃啊——”
林峰闷哼一声，单膝跪地，青石板被膝盖压出细密的裂纹。他的皮肤表面，浮现出一片片黑色的龙鳞虚影，若隐若现；他的瞳孔，骤然变成了爬行动物般的竖瞳，冰冷而威严；他的气息，如同坐火箭般节节攀升，瞬间就突破了天罡境的极限，达到了一个他从未触及过的层次——那是属于龙的力量，霸道，蛮横，充满毁灭性！
但这力量太狂暴了，太霸道了。就像一条失控的怒龙，在他的经脉里横冲直撞，撕裂般的疼痛传遍全身，要将他的身体撑爆，血管鼓起，皮肤下像是有无数小蛇在窜动。
“镇！”
林峰低吼一声，额头青筋暴起。体内的两座玄碑同时剧烈震动，发出嗡鸣。黑色的吞噬之力，和银色的灵魂之力，如同两条苏醒的巨蟒，从丹田处汹涌而出，交织成一张精密而坚韧的大网，将涌入体内的狂暴龙力牢牢锁住，然后一点点收紧，一点点炼化，如同最耐心的工匠，将粗粝的矿石锻造成精钢。
这个过程痛苦无比，就像在岩浆中沐浴，在刀山上打滚。每一寸经脉都在哀嚎，每一个细胞都在颤抖。但林峰咬着牙，牙关紧咬，甚至尝到了血腥味，一声不吭。汗水如雨般从他的额头、脊背滑落，滴在青石板上，发出“嗤嗤”的轻响，瞬间就被龙力蒸发成白气。
不知过了多久，仿佛一瞬，又仿佛漫长如年。当最后一丝狂暴的龙力被玄碑之力彻底驯服、炼化、吸收，转化为一股温顺而强大的能量流淌在经脉中时，林峰缓缓睁开了眼睛。
他的瞳孔恢复了正常的圆形，只是眼底深处隐约有一道极细的金色龙影，一闪而逝。皮肤表面的龙鳞虚影也消失了，但若仔细观察，会发现他的皮肤变得更加坚韧，隐隐泛着一层玉石般的光泽。他整个人的气质也发生了一丝微妙的变化，多了一种远古的苍茫和淡淡的威严。
他站起身，动作流畅自然，轻轻握了握拳。
力量，从未有过的力量，在他的体内奔涌。那不是他自己的修为，而是暂时借来的、属于上古龙族的力量。虽然只有三个时辰，时效一过就会消退，甚至可能带来一定的虚弱，但……足够了。这三个时辰，他将拥有超越自身境界的战斗力，足以实施那个危险的计划。
他低头看向掌心。那块黑色逆鳞，已经彻底失去了光泽，变成了一块普通的黑色石头，上面的金色纹路完全黯淡，仿佛耗尽了所有灵性。里面的龙魂，在借出力量后，陷入了深度的沉睡，如同风中残烛，随时可能熄灭。它要积攒最后的力量，等待林峰兑现承诺的那一刻，等待那一丝渺茫的希望。
“放心。”林峰轻声说，将失去灵性的逆鳞碎片小心收起，放入怀中贴近心口的位置，“我说到做到。若此战能活下来，必为你重塑身躯。”
然后，他看向东方。
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来了，金色的阳光如同利剑刺破云层，洒满大地，驱散了最后的夜色。赤岩谷在阳光下显露出全貌，怪石嶙峋，妖族战士们的身影在谷中穿梭，一片繁忙的备战景象。
但在那阳光的尽头，东方的地平线上，一片黑色的阴云，正在缓缓逼近。那不是自然的天象，阴云移动的速度很快，带着一种压抑而整齐的节奏。
仔细看，那是无数面飘扬的黑色旗帜，上面绣着中州神朝的金色神龙徽记；是成千上万战马奔腾扬起的尘土，如同移动的沙暴；是盔甲和刀剑在阳光下反射出的冰冷寒光，连成一片闪烁的金属海洋。
是战争的气息，带着铁锈和血的味道，扑面而来。
林峰深吸一口气，清晨冰凉的空气灌入肺腑，让他精神一振。他最后看了一眼下方忙碌的赤岩谷，看了一眼祭坛上跳动的篝火，看了一眼这个他即将为之奋战的地方。
然后，身形一晃，化作一道几乎看不见的淡金色流光，如同离弦之箭，朝着断魂峡的方向疾驰而去，几个呼吸间就消失在天际。
三个时辰。
倒计时，开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