安王府的密折与听风阁的精英,如同两支离弦之箭,悄无声息地射向帝都与沿海。金陵城表面依旧维持着繁华与平静,玉颜斋客流如织,“流光锦”的名声愈发响亮,连带着安王府别院收到的各类宴饮请柬也多了起来。沈清弦择其必要者,带着林婉儿与苏芷兰从容周旋,言谈举止间,丝毫看不出正身处风暴中心。
然而,暗地里的较量已至白热化。魏谦与庞敬似有所觉,行事愈发诡秘,收缩爪牙,清理痕迹,仿佛蛰伏起来的毒蛇。
这日深夜,骤雨倾盆。安王府别院的书房内,烛火被门缝渗入的冷风吹得摇曳不定。俞文渊浑身湿透,不及擦拭,便将一份染着水渍的密函呈给萧执与沈清弦。
“王爷,夫人,顾青从宁波府急报!”他声音带着急促,“确认了!永盛盐行东家,魏谦妻弟赵炳荣,与盘踞在‘黑蛟岛’的一股大海匪往来密切!他们不仅利用盐船为海匪运输劫掠来的赃物,更可怕的是,近三个月,有至少五艘标注官方、实载兵械的船只,在特定航线上‘意外’遭遇‘海难’,船上军械尽数落入海匪之手!其中,包括一批新式的弩箭和……三门轻型火炮!”
“火炮?!”萧执猛地站起身,脸色铁青。私通海匪已是死罪,资敌以军械,尤其是火炮,形同叛国!他拳头紧握,骨节泛白,“证据!顾青可拿到实证?”
“顾青设法买通了一个曾为海匪修理船只的落魄船匠,拿到了半张被遗弃的货运清单残片,上面有永盛盐行的暗记,所列物品与失踪军械部分吻合。此外,他还冒险潜入黑蛟岛外围,亲眼见到了岛上匪徒操练时,使用了制式弩箭!”俞文渊语速极快,“但核心证据,尤其是直接指向魏谦、庞敬的书信或账目,尚未到手。黑蛟岛守卫森严,难以深入。”
沈清弦心沉了下去。顾青冒险取得的线索极为关键,但不够致命。没有铁证,仅凭这些,很难将魏谦、庞敬这等封疆大吏一举扳倒,反而可能打草惊蛇。
“皇兄那边可有回音?”沈清弦看向萧执。
萧执摇头:“密折送去不过数日,尚无消息。此事牵涉太大,皇兄也需权衡。”他沉吟片刻,眼中闪过决断,“不能等了!我们必须拿到更确凿的证据!俞文渊,传令给顾青,让他不惜一切代价,设法拿到黑蛟岛与魏谦、庞敬直接往来的账册或书信!告诉他,安全第一,若事不可为,立即撤回!”
“是!”俞文渊领命,匆匆离去安排。
窗外雷声轰鸣,雨势更疾。沈清弦体内那洼灵蕴露传来一阵阵强烈的、带着刺痛感的悸动,仿佛在疯狂预警。她捂住心口,脸色微微发白。
“清弦?”萧执立刻察觉她的异样,上前扶住她,“怎么了?”
“没事,”沈清弦勉强笑了笑,靠在他身上,“只是觉得……风雨太大了。”她没有提及灵蕴露的异常,这种玄妙之感,难以解释,反而徒增他的担忧。
萧执只当她忧心过甚,将她紧紧拥入怀中,下颌抵着她的发顶,声音低沉而坚定:“别怕,天塌下来,有我顶着。”
这一刻,沈清弦真切地感受到了他身上背负的巨大压力。不仅要应对明枪暗箭,还要顾及她和孩子的安危。她环住他的腰,轻声道:“执之,我们是一体的。”
风雨声中,两人相拥的身影被烛光拉长,仿佛要共同抵御这世间所有的寒意。
接下来的几日,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。顾青那边再无消息传回,如同石沉大海。萧执加派了几波人手前往接应,皆无功而返。魏谦与庞敬那边也异常安静,但这种安静,更像是暴风雨前的死寂。
沈清弦强迫自己冷静,将更多精力投入到商业事务中。她与苏芷兰、林婉儿仔细筹划“凝香馆”入驻金陵的细节,甚至亲自调制了几款适合江南湿热气候的沐浴香氛。唯有在忙碌中,才能暂时忘却那迫在眉睫的危机。
这日午后,她正在查看新送来的香精油样品,悄然动用“破障”能力分析其成分纯度,周管事神色慌张地跑来禀报:“王妃,不好了!工坊……工坊出事了!”
沈清弦心头一跳,稳住心神:“何事惊慌?慢慢说。”
“是……是织造衙门的人!”周管事喘着气,“来了好几位大人,带着文书,说我们工坊的‘流光锦’工艺可能……可能窃取了江宁官营织坊的秘技,要即刻查封工坊,带走所有织机和相关匠人回去调查!”
织造衙门?在这个节骨眼上?沈清弦瞬间明了,这是魏谦的反击!他动用了官面上的力量,想借此彻底摧毁“流光锦”工坊,断她财路,更是对安王府威望的沉重打击!
“王爷呢?”沈清弦一边快步向外走,一边问道。
“王爷一早便去了城外大营巡视,尚未归来!”
沈清弦脚步一顿,心知这定是对方算准了时机。她深吸一口气,眼中闪过冷冽的光芒。想趁萧执不在来欺她?做梦!
“芷兰,你立刻去工坊,稳住局面,没有我的命令,谁也不准动工坊一针一线!婉儿,你持我的帖子,立刻去请金陵府尹和几位素有清名的乡老耆宿,请他们速到工坊做个见证!周管事,备车!”
她一连串命令下达,条理清晰,不容置疑。苏芷兰和林婉儿毫不迟疑,立刻分头行动。
当沈清弦的马车赶到工坊时,只见大门已被一群衙役围住,几名穿着织造衙门官服的官员正趾高气昂地指挥着,欲要强行闯入。工坊的护卫在陆明远(已从杭州赶回)的带领下,挡在门前,双方剑拔弩张。
沈清弦扶着顾青的手下了马车,一身藕荷色宫装,神色平静,步履从容地走上前去。
“诸位大人这是何意?”她声音不高,却自带一股威仪,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。
为首一名胖官员见到她,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:“下官织造衙门主事王仁,见过淑慧夫人。奉上命,贵府工坊所产‘流光锦’,涉嫌窃取官营织坊秘技,需即刻查封查办,还请夫人行个方便,莫要阻碍公务。”说着,晃了晃手中的公文。
沈清弦看都未看那公文一眼,目光清冷地扫过王仁:“王主事说我工坊窃取秘技,可有实证?”
“这……自然是有……”王仁眼神闪烁。
“既是有,”沈清弦打断他,语气转厉,“那就请大人当场拿出证据,指明我工坊哪一道工序、哪一位匠人窃取了何项秘技!若无实证,仅凭一纸空文便要查封御赐‘淑慧夫人’名下的贡锦工坊,王主事,你担待得起吗?!”
她言辞犀利,目光如炬,逼得王仁后退半步,额头见汗。他没想到这位王妃如此难缠。
就在这时,林婉儿请的金陵府尹和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者也赶到了。府尹见这场面,心中叫苦,却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打圆场。
沈清弦趁机对府尹和几位乡老道:“府尹大人,诸位乡贤,今日之事,诸位也看到了。我安王府工坊,自开办以来,谨守本分,所产‘流光锦’乃皇上亲口赞誉,如今却无端遭此污蔑。织造衙门若真有实证,我沈清弦认打认罚,若无实证……”她目光冷冷扫向王仁等人,“那就是有人滥用职权,构陷亲王眷属!此事,我安王府定要讨个说法!”
她一番话,掷地有声,既占了道理,又抬出了皇帝,更将事情上升到了构陷亲王眷属的高度。府尹和乡老们面面相觑,皆知此事难以善了。
王仁等人骑虎难下,脸色难看至极。他们确实拿不出实证,本想趁着萧执不在,以势压人快速查封,没想到沈清弦反应如此迅速强硬。
就在僵持之际,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,一名王府侍卫飞马而至,高声禀报:“王妃!王爷回府,听闻此事,已命人持王爷手令,前往织造衙门,请织造使大人亲自过来,当面说清楚!”
王仁等人闻言,顿时面如土色。
沈清弦心中一定,知道萧执及时赶回,并采取了更强势的反击。她看着面色惨白的王仁,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:“王主事,看来,今日这工坊,你是封不了了。”
最终,织造使并未亲自前来,只派了个师爷前来赔罪,声称是“误会”,是下面的人“弄错了公文”,草草将王仁等人斥退。
工坊危机暂时解除,但沈清弦知道,这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的一个小插曲。真正的较量,在海上,在朝堂,在那隐藏至深的罪证之中。
当晚,萧执归来,听沈清弦讲述了日间之事,眼中满是后怕与赞赏。他紧紧拥着她:“清弦,今日若非你应对得当……”
“我们是一体的。”沈清弦靠在他怀中,重复着这句话。体内灵蕴露的悸动仍未平息,但她心中却无比安定。
然而,坏消息终究还是来了。深夜,俞文渊带回了一个染血的信物——是顾青随身携带的一枚铁木扳指。
“我们在宁波府外围接应点发现了这个……还有打斗的痕迹。顾青……可能暴露了,生死不明。”
书房内,烛火噼啪作响,映照着萧执与沈清弦骤然苍白的脸。
海上的线索,似乎……断了。
(本章完)